楊奇抓著那一只手,他的力很輕,但又似花去了全身的所有力量。列車門在關閉,他嘭的一掌撐住了門,尖銳的警報聲立刻響徹車站。這一刻,乘客在驚疑,乘務在大叫,列車駕駛員走下來看著無法閉合的車門,并對著這邊嚷嚷。
楊奇一聲怒吼:“都閉嘴!”反手一揮,無數碎冰混合著黑色的波紋洞穿空間,啪啪的打在這些人身上。這些人瞬間東倒西歪,但又都直挺挺的僵在原地,只能用驚懼的眼神看著這邊。一瞬之間,竟然全部被點了穴。
咔嚓,他隨手捏爆了報警器。
終于,安靜了。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那背影大聲道:“留下!你不準走!我不許你走!”
她沒有再走。
但是也沒有回來。
她站在車門的那道線上,背對著楊奇,一言不發。
心中有一個聲音對著楊奇叫道:不用啰嗦,直接拉走,直接霸占!都這個時候了,還在遲疑什么,還在猶豫什么!
但楊奇終究沒有動,他只是站在原地,倔強的抓著那只手,撐著車門,撐著自己的回憶。
沒人動,一切都靜了,音樂也靜了。
很多關注著這邊的人都緊張起來,很多人心中默念:姑娘,拜托你,你是最關鍵的一環,千萬不要掉鏈子!成與不成,是死是活,是佛是魔,就在你一念!
楊奇,他已經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財產,有了拔山倒海的力量,他擁有了幾乎是一個男人想要擁有的一切。也是一個女人需求的幾乎一切。
現在,這關鍵的抉擇不僅僅是他的,也是你的!
你可以點點頭,只要順從,你就可以享有這一切!
你也可以按照原計劃。按照你和大萌的約定,走另一條路。
你的初心。
你的選擇。
你的靈魂。
到底是什么?
“傻瓜奇,你來了。”那姑娘說話了,她的聲音很溫柔,溫柔中有活力和熱情。宛如兩年前,好似從記憶中流淌出來。讓楊奇瞬間興奮到渾身寒毛都要立起來了:“對,我來了!”
“傻瓜奇,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女子的聲音開始微微轉變,多了那么一點時光的印記。
楊奇皺起眉頭,他有些慌亂。他覺得有什么不對:“看、看什么?”
“看我。”姑娘轉動腰身,回過頭來。在高度的緊張和專注中,楊奇覺得這一個動作無比緩慢。他看到了臉側,那是帶著光暈的臉側。他看到了鼻尖,那是帶著俏皮的鼻尖。他看到了嘴角,那是帶著倔強的嘴角。他看到了眼睛,那是明媚又溫柔的眼睛。他看到了那一頭淡金頭發,還有那根呆毛。
終于。他看到了正臉。他沉醉了,他笑了,對。這就是自己魂縈夢牽的女孩。有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大叫著:帶走她,帶走她!而楊奇伸出手去,摸向了她的臉頰,喃喃笑道:“終于見到你了,呆子…”
但下一刻,他的手僵住了。
因為女孩忽然抬起手。抓住了淡金色的頭發,一摘。那竟然是一頂假發!
野性的假發滑落了,露出了下面的一頭文靜的黑發。俏皮的呆毛滑落了。露出了額前柔順的留海。炫目的光暈滑落了,露出了眼角的紋路,歲月的刻痕。
假發劃過了肩膀、手肘、腰身、腳踝,劃過了她整個人,終于,啪嗒,掉在地上。
黑長直的女子笑著看著楊奇。笑容中有一種明悟,一種如釋重負,一種解脫,她終于還是做了自己該做的,這就是她想讓他看的東西。
卓一航說過,有些時候,比起長篇累牘的說教,心理醫療只要一個暗示就能產生天翻地覆的效果。楊奇是個很聰明的人,一個符號,就能讓他心領神會,這就是他,一個擅長洞察世界的人的本能天賦。
而楊奇,他真的徹底呆住了。
是啊,從重見的第一刻起不就已經看到了么,她的發型已經變了。
但為何,此時卻有如此大的震撼呢?
他雙眼瞪大,呼吸停頓,他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已經二十七歲的女人。
心像世界中,一切也靜止了。
理智也好,情感也罷,全部凍結。
理智也好,情感也罷,都在此時屏息。
他好像想了很多,也像是腦袋空空。
無聲之中,等待著最終的時刻。
附近一棟大樓的天臺頂端,兩半臉的人獰笑著再次拉開了虛無的彈弓。癲狂的臉舔了舔嘴唇,興奮到簡直要:“這是最終的、最好的機會!絕好的天賜良機!只要輕輕推一把,他就徹底萬劫不復!”
“不,你錯了。”一個聲音響起,兩半臉的人驚回頭,只見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帶著讓人安心的笑容邁步而來。
“卓一航?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兩半臉的人驚愕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去哪,你竟然能堵上門來?”
這時,他又看到不知何時天臺上多了一個美少年。那美少年站在不遠處嘩啦啦地搖著手機,看到卦象之后一邊伸出手指點著額頭皺著眉,一邊對大師兄沒好氣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對了,趕緊搞定他,我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了!”
“搞定我?”尤里歐米茄錯愕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別逗了,就憑卓一航這膿包慫貨,想搞定我?!”
“對,你說的沒錯,我搞不定你。”卓一航卻毫不動怒,反而平和道:“但你也說錯了,因為你也搞不定他。”
卓一航看著下面的車站,雙眼如同大海一樣洞徹通明:“這不是你的機會,你也不會再有什么機會了。你可以試試看用出你的小花招,試試看有沒有效。”他抬頭看向了歐米茄。他臉上掛著最最精英的心理師才會有的笑容,透發著宗師才能擁有的從容氣度。
“記住——”那種自信,超過了所有銳利的言辭。他抬手一指歐米茄,那風采,灼痛了尤里歐米茄的心靈:“他是我卓一航的病人。我是他的——心理診療師。”
歐米茄的臉瞬間扭曲,他獰笑著,對卓一航拉開了彈弓。
而卓一航卻完全不看他,他只是看著下面的車站,心中默念道:人生導師,齊姑娘已經做了自己的選擇。她的心魔已經破了。《棋子www.qii奉獻》而你,不要輸給他啊。
車展中,月臺上,如同石化了一樣的楊奇終于動了。
他低頭,看著地上的假發。
又抬頭。看著眼前的女人。
他低頭又抬頭,不停看著兩邊,思緒不停在回憶與現實中切換,他忽然緊緊咬起了牙關。他的表情,痛苦到扭曲。他抓著門框的手指,在合金門上咯吱咯吱的捏出五個凹陷——但這不能發泄他的痛苦。
夢碎的痛苦。
“不…不同了…”他的胃在痙攣,他彎下了腰,整個人都在抽搐。他從喉嚨的深處擠出微不可聞的嘶吼:“一切已經…不同了…”
不同了。
不同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的眼中忽然涌出液體。黑白反色的眼中流淌出的不是清亮的淚水,而是別人看不見的漆黑汁液。這是兩年來蓄積的、壓抑的所有痛苦,從心魔的最深處。洶涌而來。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無力的搖著頭,那表情,讓人見之心慟:“不同了,都不同了,已經。回不去了…已經回不去了啊啊啊!!”
假發滑落的一瞬,所有虛幻朦朧的光暈和想象也滑落了。心像的世界在那一刻垮塌。整個冰湖徹底崩潰碎裂,化作盤旋飛舞的強悍渦流。深處的黑色淤積物被徹底翻攪起來。他忽然明白,自己執著的那個人,已經不是眼前的這個人了。
自己執著的那一個,那個呆子曦,不是眼前的齊曦。
自己放不下的只是一段回憶,而一個回憶中的角色,如何能從現實世界中找尋到呢?
心在撕裂,而他撐著門框,直不起身來。
他哭著,在常人看不到的維度。
他痛著,在外人感不到的地方。
黑色的汁液一滴滴飛在空中,又化作煙霧消失。
音樂,再次響起來。這一次,是撫慰的曲調。一個知音人,知道他的心。
“傻瓜奇,我們早就應該好好聊聊天,只可惜,一直到現在,才能真的說說話。”齊曦看著哀痛的楊奇,她也在心酸,她也想流淚,但她還是微笑著,用溫柔又堅定的語氣說:“傻瓜奇,有一件事我做錯了,真的錯了。我欠你一句話,也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
這三個字一出口,楊奇渾身猛的一顫。
“傻瓜奇,如果你有什么想說的,就都說出來吧。”齊曦的神色復雜無比:“今天,你與我都不要再隱藏,不要再忍耐,一切都開誠布公,一切都敞開心胸。承認心中所想的一切念頭,誠實的對待自己,對待過去,對待一切。”
楊奇終于止住了痙攣,他深吸一口氣,直起身抬起頭,正正看著眼前的女子。他的眼睛是紅的,但反色的瞳仁卻開始恢復正常。他的情緒是激烈的,但是這種激烈,卻不再危險。
心中還有一個聲音在叫囂,但楊奇注視著眼前的女子良久,終于開口了。他的嗓音沙啞,像是三天三夜未曾飲水、未曾休息。他的聲音顫抖,但神色很堅定,他不再躲閃不再逃避,直面自己,忘卻矜持,說出了深藏心底的話。
他說的很慢。
“你曾經,是我的夢想。”
“你曾經,是我的渴盼。”
“你曾經,是我的一切。”
“我一切對未來的遐想,都有你。”
“我一切對人生的規劃,都為你。”
“在那個元旦假期之后,我過的很辛苦。”
“我會在下意識中尋找你,又在找到你后躲避你。”
“我會偷偷打聽你的消息。又在聽到你的名字之后,選擇性忘記。”
“我會本能的走去你喜歡吃的那家蛋撻店,站在櫥窗前,愣愣不語。”
“我真的,愛過你。”
楊奇認真的神色、緩慢厚重的語調。讓人心顫:“現在,我只問你一件事。”
齊曦鼻端發酸,她深吸一口氣,同樣認真的回答:“你問吧,我不說謊。”
“當初你說,你喜歡我。我相信。那一刻,你沒有騙我。我能感覺到,你說的是真的,你的確喜歡我。那半日之中,你就是我的戀人。這一句話。對我來說是鐵一樣的誓言,將我永遠的困鎖。我無論如何也放不開的,不僅是回憶,還有那一份遙相呼應的心。呆子曦走了,齊曦回來了,而我的戀人卻沒有回來。我的心停在了那個月臺上,就是在永遠的等待她。”
“我想問的是——”他用最誠、最真的目光注視著眼前女子的雙眼,深沉道:“呆子曦。還存在嗎?還活著嗎?”
聽到楊奇的問題,齊曦終于忍不住,她淚流滿面。一邊流淚一邊卻笑著:“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也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你一次了。我現在代替呆子曦,再問一遍好了。”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淚水凝視著楊奇,嗓音跨越了時光的阻隔,從那找不回的過去中走來:“傻瓜。讓我抱一下行么?”
楊奇僵硬了,然后。他伸開了手臂,無聲的。用力的,擁她入懷。
這一瞬,他感覺自己像是抱住了過往的所有一切。
“傻瓜,我是呆子曦。”呆子曦牢牢地抱著傻瓜奇,她將頭埋入男孩寬闊的胸懷,她努力的感受著他的氣息,說出了本應早早說出的話:“傻瓜奇,我真的十分十分感激你。”
“你的忍耐、你的痛苦、你的堅守、你的執著,你默默為我好卻從不讓我為難,你的儒雅、你的聆聽、你的灑脫、你的熱情,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任何一個女人,能夠拒絕你這樣的男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我真的被你感動了。”
“我習慣了有你在身邊,我習慣了有你幫我、有你陪我。我習慣了你帶我看病,我習慣了你稱贊我做飯的味道。有人調侃過我,我只說你是藍顏知己,也告誡自己說你只是我的藍顏知己。但那個十二月,你忽然消失了,我忽然空了一大塊。我看不到你,開始焦急,我找到你,又開始心疼。你當時那么瘦、那么憔悴,我忽然明白,我很在乎你。”
“但是我已經有男友了。朱銘,他陪了我三年了。”
“我們從大學中認識,我們走過了一段美好的旅程,也面對了很多艱難。我們同甘共苦、風雨同舟,我們走過了很多障礙。毫無疑問,我是愛他的。”
“所以,那一夜,我想抱抱你,為的是問問自己的心,我心里的到底是誰。”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明白,你篤信著愛情的美好,就像最堅定地信仰。”
“我,不應該,招惹你。”
真實的、虛幻的,痛苦的、幸福的,回憶的、現實的,逝去的、留下的。
所有一切都在楊奇的心像世界中盤旋,如同史前風暴。他宛如處在風暴的最中心,于波瀾狂濤之中,忽然,微妙的找到了一點平靜。
他低下頭,宛如緬懷一樣,用下巴蹭著女孩的頭頂。他閉上眼,在這一刻獲得了他的答案:“呆子曦。”
懷中人也在呢喃:“嗯?”
“謝謝你。”楊奇的嘴角忽然帶上了一點純真的笑:“你讓我打破了自身理智的束縛,讓我有了一次難忘的經歷。你給我介紹了很多零食,讓我明白了在嚴肅的營養攝取之外,還有調劑。你給我做了很多飯,讓我營養搭配合理——當然也省了我不少飯錢。”
懷中人笑了,笑過又“嗯”了一聲,拍了拍楊奇的后背。
“還有,謝謝你寫的那一份攻略,那一份《死神來時咋求生》的攻略。沒有它。或許我今天無法站在這里。真的,諸多諸多,一應種種,謝謝。”
語畢,楊奇放開了手。放開了懷抱。
他終于,放開了。
他睜開眼睛,眼睛里只剩下天一樣海一樣的清澈。
然后他又壞壞笑起來,如斯腹黑,他變回了楊老師的同時又多了些灑脫隨性:“還有,承認吧。不管你說多好聽,你就是把我這個純情少男給玩了——你這個碧池!”
“你不也是么!”齊曦擦去了淚水,她也笑了,她再也不是呆子曦了。過往的回憶糾纏住的絕不只是楊奇一個人,她說過了自己想說的話。她也解脫了:“明知道別人名花有主還上桿子往上靠,明知道沒好結果還自己找虐,虐的遍體鱗傷又自覺可憐——你也是個碧池!”
對,一點都沒錯。
你是個碧池,也是個遲鈍的呆子。
我是個碧池,也是個別扭的傻瓜。
“哈哈哈哈!”楊奇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齊曦大笑起來。
身自在不如心自在,多久沒有這么大笑了?
一笑,泯恩仇。
但還有人沒解脫。咚咚咚,焦急的腳步聲中,兩個身影一前一后的闖上了月臺。
一馬當先的是朱銘。
他轉過拐角。先愕然的看了看這些定住的人,然后立刻看向了這邊。他看到了兩人互相微笑,他看到兩人氣氛和諧,他看到齊曦還牽著旅行箱,好似要一起走一樣!他的面容立刻猙獰了,他大吼著沖上來。一拳砸向了楊奇的鼻子。
然后在下一瞬被一手指點中,保持著揮拳的姿勢定在了當場。
楊奇看著朱銘。忽然一挑眉:“對了,我也有事要對你說。”
他伸出手來。拍了拍朱銘的肩膀,不勝唏噓感慨道:“我說,因為這么件破事攪合了你的婚禮,因為種種操蛋的事情起了無數波折,各種折騰。所以,總而言之,抱歉了。”
鏡像的反色自己說的話并非一無是處。有一點,楊奇忽然覺得說的真的沒錯。做人為何要這么理智?為何不能隨心所欲一點?想道歉,就道歉好了,不需要理由。
“還有一件一直想做的事,也是非找你幫忙不可。”楊奇腹黑一笑,忽然哇噠一聲飛出一記神龍擺尾。這一腳,直直踢在朱銘胸口上。朱銘就像一個被大力抽射的足球一樣,雙眼暴突口吐白沫的倒飛出去,啪啦一下撞破列車的玻璃,嘩啦啦的砸倒了車里的一大片座椅。
“這一腳——真、是、他、娘、的、爽!”
為什么要踹?呵呵,想踹就踹咯!
嗡,機械聲中,跟著朱銘過來的人形瞬間啟動,兇猛的撲了過來,正是遠程操控的機體。
但是楊奇看都不看,仿佛渾不在意的一抬手,一掌印在它胸口。那兩百多斤的機體就遭遇了和朱銘一樣的待遇,沿著完全相同的路線飛射進了車里——咚!然后是一聲壓抑的慘叫——自然,也砸在了朱銘的身上。
“甭擔心,他的穴道很快就自動解開。”楊奇對齊曦說著話,語氣已經完全正常了:“你要去哪?”
“下一站——算了不裝文藝了,是終點站,離開這個城市。”齊曦從包里拿出一樣東西:“對了,這個還你。”
那是一雙筷子,筷子上貼著“傻瓜”兩個字。
楊奇略感唏噓的接過筷子,搖了搖頭,唰,揮手之間,所有被定身的乘客和乘務人員都解除了定身。大部分人尖叫著逃離了,駕駛員也想跑,楊奇對他叫了一聲:“喂,好好開車——就算想跑,車也比腿跑得快吧?”于是,駕駛員立刻連滾帶爬的奔入了駕駛艙。
齊曦上車了。
車門關了。
輕軌發動了。
楊奇對著齊曦揮著手:“走吧,走吧!”
當我不再找你,當我不再躲你。
當我不再想你,也不再夢到你。
當我不會故意打聽你,也不忽視你。
當我能夠真誠的對你笑,不勉強、不刻意。
當我能夠接納從你那里學來的習慣,當留則留,當改則改。隨心所欲。
我才真的能夠對自己說,我已經,放開了你。
當我放開了你,才能走向,新的天地。
那列車咯噔咯噔的駛出、加速、轉彎。消失不見,一如從前。但月臺上的那個人已經不一樣了,楊奇靜靜地想著什么,嘴角邊帶著笑容。他的身上似乎彌漫起瑩瑩的純凈輝光,這輝光中,無數黑色的氣息從身軀內蒸發出來。排出體外。
有凄厲的尖嘯聲響起,楊奇抬手一點額頭,然后從眉心抽出一縷五色斑斕的融合物。
“原來是你搗鬼,尤里阿爾法。”楊奇將那融合物如同捏橡皮泥一樣捏了捏,每捏一次就會捏出一大片凄厲的慘呼。他想了想。終于還是無所謂的聳聳肩:“算了,昔日因今日果。反正也只剩一堆聚合的雜亂意念而已,看你造化了,自生自滅去吧。”
嗖,他隨手一拋,那團雜光就穿空而去,鴻飛冥冥。至于未來這團意念會怎樣,他毫不在乎。
除掉了尤里阿爾法的意念之后。楊奇的精神繼續純化,繼續蛻變。他的心靈之光簡直要突破軀體的限制,化作實質的光輝一樣。心像世界中。大湖中的漩渦里還在猛烈地噴射著無窮的記憶。失去的所有記憶終于都找回來了,而在漆黑的淤泥之下,這一次,卻不再是更壞的東西了。
這一次,是綠色的記憶。
這一次,是關于笨蛋萌的記憶。
他想起了。一次大雨,自己去輕軌站接她。豪雨傾盆。自己渾身濕透,而她也一樣濕透。兩人打不到車。就從超市買了四個塑料袋系在腳上,當做雨靴用。一路走,一路用這搞笑的雨靴踢水洼、打水仗、笑語歡聲。
他想起了,由于那一天太作,第二天她果斷感冒。自己為她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還念《明朝那些事》哄她入睡。她卻聽得入迷了總是不睡,直念到口干舌燥,才放過自己。
他想起了,那個元旦之后,她是如何的安慰自己、開解自己。
他記得,大萌也買了兩雙奇怪的筷子,送給了他一雙。
他記得,大萌也拉他去游泳,這個不會水的旱鴨子和自己一樣是漂不起來的類型。
他記得,大萌為自己做飯、拉自己打球。羽毛球直直扎在網眼上時,兩人都傻呵呵的噴發出大笑,笑了好久好久。
他記得,大萌也拉他去旅游。規劃著行程,請好了假,去了湖北恩施看了大峽谷、騰龍洞。
他記得,那次旅游中,因為客房緊張,兩人只開了一個標準間——也算是一起開過房吧?雖然沒做什么。哦不,也算做了點事:爬山之后,面對累的起不了身的她,楊公公捏了捏十指嘿嘿奸笑著逼了上去強求肌膚之親——按腿摩肩,各種伺候,被亓老佛爺賞賜恩施美味茶雞蛋兩個。
他記得,有一次吃飯時,大萌家里人打來電話。而大萌對電話那頭說:“我和朋友吃飯呢——好朋友!”
對,她那個時候沒有說什么“同事”,她堂堂正正的說了“朋友”。他記得,那一次自己很高興。
他記得,自己的那一套桃花睡衣,還有其他一些新衣服,都是大萌買的。
從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姑娘,包括齊曦在內,為他買過衣服。
一個姑娘,會在什么情況下才為你買衣服?這已經不言而喻了。而當時為什么自己傻了吧唧的就啥都看不懂呢?
笨蛋萌,是天底下獨一份的。
這些記憶在噴發、在奔涌,如同沖出地表的甘泉,忽然潤色了整個心像世界,讓這冰冷的世界多了生機,讓那孤寂的夜空中閃起了明亮絢麗的星。瘋狂的井噴在持續,他記得,他記得,他什么都記得了。他終于明白大萌為什么要走,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連帶著這一份記憶也同樣封禁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大萌走,那心情與自己一樣。
大萌默默的支持者自己,從來不說,那心情與自己一樣。
自己與大萌談心時,自己說自己喜歡呆子曦時,大萌的心情與自己一樣。
大萌打電話給自己,通知自己這件事時,那心情或許比自己更難過。
但她,她從來都那么默默的、靜靜地、毫不抱怨的陪著自己。
是,自己一度放不開呆子曦,因為自己在那一段情感中太痛、太難過,所以沉重,所以放不下。但摸著心口問問自己,比起一個被記憶過度美化的夢幻泡影,誰才是真正值得自己珍惜的那一個?拍拍腦門問問自己,為何在大萌走后,自己才終于覺得對這公司毫無眷戀,能終于決定離開?
我真丫是個碧池,我真丫是個傻逼!
嗖,如同有一道流星逆空而起,從心靈漩渦的深處飛沖上天。那是一片花瓣,是頂輪的最后一片花瓣。花瓣飛上天空,和其余九百九十九片花瓣匯合在一起,終于化為了一個完整的第七輪。
下一刻,七輪貫通,大放光明。
般若功第七層,夢海拾遺,圓滿無缺。
般若功第八層,靈性圓覺,水到渠成。
忽地頓開金枷,這里扯斷玉鎖。去日不知我是誰,今日方知我是我。
每一個念頭,都如此清晰。
每一個想法,都如此真誠。
如果過去是一場夢,他現在,終于,真正的,醒了。
咯噔、咯噔,下一輛列車入站,停在了他面前。
呲,門開了,一個倩影站在門口。
是大萌,兩人互相凝視著,無窮情感盡在一笑中。兩雙眼睛,都那么明亮。
看著眼前的姑娘,楊奇心中無比寧靜。沒錯,和齊曦的虐戀是如此刻骨銘心,但真正的愛情,是可以讓人安心的。如同徜徉在有涼風的夜,身心舒展自在。當初齊曦人沒走,卻遙不可及。大萌人走了,心卻一直在一起。
楊奇伸出了手,亓萌握住了這只手。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扯、很突然,好像也很賤、很該打,但是…”楊奇深吸了一口氣:“有一句話,我無論如何也想問你。”
亓萌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她同樣緊張起來,臉蛋通紅,眼波慌亂,但還是強作鎮定:“你、你說吧,我聽著呢!”
“那好,我說了。”楊奇頓了頓,姑姑的音樂響起的正是時候,恰到好處。此情此景,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暗戀我的?”
“…………我保證不打死你這王八蛋!!給我站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