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一族在吳國建州本就是士族名門,不過蘇林父親這一脈已經是旁枝末節,幸得其三十歲府試中了秀才,獲得士族身份。
這才家道中興,加上其娶了豐樂縣大糧商劉順財之女劉桂珠為妻,在老丈人的資助之下,家財才算豐厚起來。
此刻,在蘇家的正堂,蘇劉氏換了一身青色羅裙,端坐正位,和客座上的王屠夫相談甚歡,一個勁兒的點頭。
“蘇夫人,我就是個殺豬的粗人。本來是不敢高攀秀才家的女兒,不過既然蘇夫人有意,五十兩銀子的聘禮,我老王為了這傻兒子,傾家蕩產也要拿出來不是?”
王屠夫五大三粗,皮膚黝黑,身上穿的是麻布,不過似乎因為經常沾染豬油,看上去油光發亮。
在王屠夫旁邊站著的黑小子,眼圈凹陷,眉目不齊,一張嘴巴還有點歪了的,就是他的賭鬼兒子王鐵柱。
今年都二十一歲了,王鐵柱還沒有討上一門媳婦,成天不務正業,偷了王屠夫豬肉鋪的錢就到賭坊去賭錢,是豐樂縣里面出了名的無賴流氓。
“好說!好說!我蘇家雖然是士族之門,但只要鐵柱對我家蘇茹有這個心意,我這個后母,自然應允這門親事。”
蘇劉氏表面雖然樂呵呵地說話,但是內心卻在惡毒地咒罵著。
“好你個蘇林,今日不知道發了什么瘋癲,竟然敢摔破粥碗,污我裙裝。現在我便將你的親妹妹,下嫁給這屠夫之子,無賴流氓!”
“有意!有意!能娶到秀才家的女兒,是我們家鐵柱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王屠夫一臉的興奮,趕緊拍了一下旁邊兒子王鐵柱的屁股,叫道。
“快!鐵柱,還不多謝蘇夫人的美意成全?”
“多謝…多謝蘇夫人成全,我王鐵柱一定會…好好對蘇茹的。”王鐵柱咧著嘴呵呵直笑道,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對對對…蘇夫人,我保證蘇茹嫁到我們王家來以后,好好善待,絕對不讓她吃一點苦。”
王屠夫也樂得屁顛屁顛地,趕緊保證說道。
“這倒不必!雖然蘇茹是我們蘇家的女兒,但是一旦嫁到你們王家,便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你王家的人了。
秀才家的女兒不也是女人?該怎么指使就怎么指使…”
蘇劉氏鼻型尖細,耳后見腮,這話還沒有說完,就見蘇林拉著蘇茹氣沖沖地直接闖進了正堂來。
“我倒要看看,有我蘇林在,誰敢指使我妹妹蘇茹?”
一進入正堂,蘇林就一把將手上的半只燒雞朝著王鐵柱丟了過去,怒道,“去你的燒雞!就你這渾樣,也想娶我蘇林的妹妹?”
“蘇…蘇少爺,這門親事可是…可是蘇夫人親口答應下來的…”
王屠夫畏懼蘇林士族的身份,只能眼巴巴地轉頭看向蘇劉氏道,“蘇夫人,您看這…”
“蘇林,休得胡鬧!這一門親事我已經答應下來了。蘇茹必須嫁給王鐵柱。”
蘇劉氏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瞪著蘇林道。
“蘇家士族身份在我的身上,這個家便是我說的算,蘇劉氏,你只不過是一介婦人。
茹兒是我親妹妹,長兄如父,你有什么資格主導她的婚配。我不答應,誰也別想讓茹兒嫁人!”
蘇林分毫不讓,據理力爭,無需其他,單單這個嫡長子士族身份點出來,就讓蘇劉氏無話可說。
天仁大陸是儒道世界,遵從三綱五常,一家之中,擁有士族身份的家主最大。
雖然現在蘇林還沒有成年,但是他是嫡長子,士族身份在他的身上,于情于理,他都是這個家的家主,蘇劉氏即便是他的后母,也不能違背家主的話自作主張。
“蘇林,你…好啊!翅膀硬了,知道拿士族身份壓我,我就看你還能得意幾時。
明年你成年之時,等我兒蘇文奪了你的士族身份,我就將蘇茹嫁得遠遠的,讓你再也見不著。”
蘇劉氏自知理虧,說不過蘇林,一股氣憋在肺里,只能這么對蘇林放出狠話來。
那王屠夫和他的兒子王鐵柱見勢不妙,趕緊借故告辭,不敢參合進來。
“哥哥,我…我不要嫁的遠,那樣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哥哥了。”
蘇劉氏發怒,蘇茹嚇得直往蘇林懷里鉆,蘇林卻輕聲安慰她道:“茹兒,你放心好了。有哥哥在,誰也不能逼你嫁人。”
“蘇劉氏,從前我年幼,屢屢受你的欺壓與凌辱。我妹妹茹兒同樣不受待見。
今日,雖然我還未成年,但是按照吳國法令,男子十五歲也可持家。
從今天前,這蘇家的所有事情,都由我做主。你速速將賬房的鑰匙交出來,我要清點我蘇家所有的家財。”
蘇林義正言辭,字字鏗鏘,一邊說著一邊朝著蘇劉氏逼過去。他每走一步,蘇劉氏就往后退一步。
“可笑,你蘇家哪里還有什么家財。小到鍋碗瓢盆,大到屋院府邸,有哪一樣不是我從娘家劉家帶來的?
蘇林,你說說看,我供你們兄妹倆這么多年來的吃穿用度,你們蘇家哪里來的家財結余?”蘇劉氏大笑了一聲說道。
“我蘇家乃是世襲的士族,每個月能從官府領取一兩紋銀的文位俸祿。父親過世九年,一年十二月,也就是一百零八兩紋銀。
這九年來,你待我們兄妹倆,吃的是稀粥白饅頭,穿的是麻衣破衫,總計十兩銀子都不到。
我且算你五十八兩銀子,你還需歸還我蘇家五十兩銀子。還有,以后每個月的文位俸祿,無需你代領,我自己會領。”
蘇林說的有理有據,連精確的數目都計算了出來,真個讓蘇劉氏是無話可說,氣得七竅生煙。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后堂傳來一陣歡呼雀躍,蘇劉氏之子,十歲的蘇文一臉興奮地跑上前來,對蘇劉氏道:“娘親,娘親,我開智了。”
“什么?文兒,你開智了?是以什么言論開智的?大儒的還是翰林學士的?”
本來被蘇林步步緊逼滿頭大汗的蘇劉氏,一聽到自己兒子蘇文開智了,立刻就心花怒放,將其他所有的事情拋之于腦后,急忙抱著十歲的蘇文問道。
“善事父母謂之孝,兄友弟恭謂之悌。孩兒以此言開智,乃我國大學士陸機之言。”
蘇文雖然才十歲,但是卻生而聰慧,天庭飽滿,雙目有神,一字一句地對母親蘇劉氏說道。
“好好好…我兒十歲便以大學士之言開智,足見天資不凡,就算將來不能考上進士,一個舉人老爺是跑不了的了。
不像某些人,都已經十又五歲,卻依舊天資愚鈍,不得開智。”
蘇劉氏好一陣得意,還不忘了奚落蘇林一番,出出剛剛那口惡氣。
自己的兒子才十歲就開智了,還是以大學士之言開智,而蘇林到了十五歲還沒有能開智,這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想到這個,蘇劉氏心中的郁悶之氣便一掃而空。
可是,蘇劉氏還沒有得意幾秒鐘,蘇文卻反而朝著蘇林躬身一拜,愧疚地道。
“大哥,我在這里替母親向你和姐姐說聲對不起,這些年來,母親對你們并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還處處為難你們。”
“文兒,你說什么胡話呢?對他們倆說什么對不起?你不是也讀書讀傻了吧?”
蘇劉氏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了起來。
“娘親,這些年來,你是如何對待大哥和姐姐的,我都看在眼里。雖然大哥和姐姐不是你親生的,但是我一直覺得你這樣是不對的。
我翻閱論語,孔圣曰‘弟子出則孝,入則悌’,心中有所觸動,尚還不甚明了。
直到今日反復誦讀了陸學士對這句圣言的解釋,才恍然大悟。孝悌思想由心而發,方能沖開智竅。
‘善事父母謂之孝,兄友弟恭謂之悌’。蘇林乃我同父異母之大哥,而我卻眼看其在母親你這么多年的虐待之下無動于衷,是為不悌,是我之過也!”
蘇文此時也是字字珠璣,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絲淡淡地威嚴,這就是圣力加持的作用,雖然只有很少的一絲,卻能夠直擊人的心靈。
比起剛剛蘇林聲討蘇劉氏的話不知道強大了多少倍,表面上是在說自己的“不悌之過”。
但是實質上卻是在旁敲側擊譴責蘇劉氏對蘇林兄妹倆的苛刻虐待,這些話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敲打在蘇劉氏的心頭一樣。
“文兒,你…你怎能向著外人來說娘親?”蘇劉氏有些站不穩了,一陣頭暈目眩。
無論蘇林如何說她,蘇劉氏頂多是氣得怒火攻心罷了。但是現在連親生兒子蘇文也如此針對她,這可是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硬生生在蘇林的面前打臉。
蘇劉氏有些接受不了,眼前突然一黑,就暈了過去。
“娘親!娘親…”
蘇文也沒想到,自己的這一番憋在心里面的肺腑之言,竟然會讓母親蘇劉氏暈過去,也顧不得蘇林和蘇茹了,趕緊扶住她。
然后急忙叫下人前來,將她抬進屋里,又馬上去喊大夫。
“哥哥,蘇文這…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向著我們,反而指責后母的不對?”蘇茹不解地問道。
“這就是思想傳道的作用,蘇文從論語中有感,又以陸學士的言論開智,其實是以孝悌的思想開智。
自然能夠明辨是非,指責蘇劉氏的過錯,即便他只有十歲。”
看到十歲的蘇文都已經開智了,蘇林的內心更是蠢蠢欲動,握緊了拳頭,暗道:“我也一定要盡快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