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玄奘一行被安置在了一個露天廣場中。
這個有點類似于競技場或者校場之類的大廣場被整個包圍了起來,四周捆起了一圈圈的鐵鏈充當欄桿,加上大軍看管…雖說不比監牢,但也算是十分嚴密了。畢竟,面對眼下這足足千人的隊伍,這個西域小國早已沒有足夠的監牢可用了。
王宮中,一位文職官員匆匆來到國王面前,躬身跪地:“啟稟陛下,國師已在門外。”
燃了一宿的蠟燭,那燭臺上的蠟都已經滴到地上了。
小小的殿堂里,老國王有些昏昏沉沉地抬起頭來,注視著眼前的文官輕聲道:“有請國師。”
“諾。”
那文官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哼,他總算來了。”站在一旁胡子花白,看上去卻依舊十分硬朗的大臣厲聲道:“竟然將守護王宮的禁衛都調了出去,陷陛下于險境,此舉真要論起來,形同造反!陛下,可莫再驕縱啊。”
這一番言辭說得很重,老國王卻似乎不以為意,只是一夜未眠,實在有些熬不住了,那雙眼朦朦朧朧的,提不起神來。
不多時,多目怪走入殿堂中,躬身拱手道:“貧道多目,參見陛下。”
聞言,≠★老國王連忙擺了擺手:“免禮,免禮。”
多目怪緩緩松開雙手,直起腰桿。那神色,就好像全然不曾犯錯一般。
一旁的大臣有些按捺不住了,正要開口厲聲叱責,卻見老國王已經在悄悄暗示讓他不要多言。只得不甘地閉上嘴。
稍稍沉默了一下。老國王捋著長須道:“多目愛卿吶。聽說,你昨日將本王的禁衛都調走了,可有此事啊?”
“確有此事。”多目怪仰頭朗聲道:“只因東方來了一妖僧,伙同一些盜匪于菜市口出手傷了巡城的兵將。為免此妖僧禍害百姓,貧道才斗膽,借用了陛下的禁衛。還請陛下恕罪。”
嘴巴上說“請陛下恕罪”,可多目怪那臉上,卻全然沒有半點愧疚之意。一時間。在場的幾個大臣更加怒火中燒了,一個個攥緊了拳頭,暴起了青筋。
只可惜,多目怪全然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
“原來是這樣啊。”老國王稍稍松了口氣,道:“這妖僧,是怎樣的妖僧?可懂得呼風喚雨?如今,又拿下否?”
“稟陛下,不過一些旁門左道之輩罷了。”多目怪連看都沒有看那些個大臣一眼,只對著老國王微微躬身道:“陛下洪福齊天,那妖僧已被貧道命人拿下。幸未禍及百姓,如今正囚于齊云臺中。”
“拿下就好。拿下就好。”老國王呵呵地笑了起來:“多目愛卿又立下大功,本王,都已經賞無可賞了。”
“陛下…”
大臣剛想說話,卻又被老國王擺了擺手止住了。
抬起雙手伸了伸懶腰,期間又有意無意地瞥了兩旁,面色鐵青的諸位大臣一眼,老國王輕聲嘆道:“既然事情已經了了,諸位愛卿一宿不眠,也早些回去休息。都,退下吧。”
說著,也不管那其他大臣還有何話講,老國王便已經撐著龍案起身,在左右侍從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地朝著后堂走去了。
一時間,在場的大臣皆是面面相覷,一個個臉色鐵青。唯獨多目怪神色依舊。
短暫的沉默之后,多目怪面無表情地說道:“陛下累了,要歇息。今天的早朝就免了,諸位也早點回府歇息吧。若是有什么要事急事,便如同往常一般將奏折交予貧道便可。貧道,自會交予陛下。”
那些個大臣一個個都怒視著他,卻沒有一個敢當面叱責。
就這么僵持了好一會,大臣們一個個拂袖而去,大殿之中只剩下多目怪一個人了。他這才捋了捋長須,轉身離去。
此時,烈日下,囚著玄奘等人的露天廣場上一片寂靜。
與剛開始的時候不同。
玄奘剛到采石場的時候,眾僧把他當救星,認為玄奘能救他們脫離苦海。大軍包圍之后,亂箭之中,玄奘更是成了救命稻草。
然而,如今被囚,卻是另一番光景了。
眾僧竊竊私語著,漸漸地,他們似乎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這場血光之災、生死之禍,皆因玄奘等人而起。一個個看玄奘的眼神都有些變了,沒有了原本的那種炙熱,轉而多了一絲怨恨。
當然,有天蓬等人在,沒有人敢說出口,但他們的舉止已經告訴了所有人真相。
沒有人再纏著玄奘問道了,他們甚至一個個對玄奘走避不及,就算盤腿而坐,也恨不得坐遠點。
這露天廣場是圓形的,四周重兵把守,又纏繞了鐵鏈充當監牢的欄桿,正中的僧人雖然身戴腳鐐枷鎖,卻還是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自由。
可笑的是,與在采石場中的光景不同,采石場中,他們一個個纏著玄奘,恨不得拽著玄奘的衣袖,抱著玄奘的大腿。如今…
玄奘盤腿坐在廣場的一角,那其他的眾人便都擠到了另一角,無端端在廣場中排出了一個缺月的形狀。
這一切,玄奘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低眉不語罷了。烈日下,那嘴唇都干裂了。
隊伍的其他幾個人,天蓬、卷簾、黑熊精依舊緊守在玄奘身旁。
蹲坐一旁的小白龍忽然看到了什么,一個起身朝著眾僧人沖了過去。
一時間,坐在前排的幾個僧人嚇得連滾帶爬。
“你!”站在眾僧前方,小白龍指著里面的一人開口道:“給我點水。”
眾僧紛紛回頭望去。
那藏在人堆里的僧人連忙將手中的水壺塞入衣袖中,假裝沒聽見。
“就說你,我都看到了。把水壺給我。”
那僧人依舊佯裝沒聽見。閉眼念佛。
小白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一躍而起。一下落到了人堆里。
眾僧驚叫著四散逃開了,唯獨那捂著袖中水壺的僧人依舊一動不動地忍著。待他發現周遭眾人皆已逃開時,為時已晚。
小白龍拽著他的衣袖一把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把水給我。我們幾個沒關系,玄奘法師可是凡身,這么曬下去,一個不小心得給曬死!”
“你們不是神通廣大嗎?你們變口水給他喝啊!不要搶我的水!”
“沒有他,你們早死了!你連一口水都不肯給他?”
“胡說!沒有他。我們根本就不會死那么多人!”
這一聲嚷嚷之下,頓時,原本被小白龍攪得喧囂不已的露天廣場整個安靜了下來。
眾僧有些驚恐地望向了玄奘,望向了玄奘身旁的天蓬等人,又回頭看著那被小白龍死死壓在地上的僧人。
玄奘微微睜開了眼睛,依舊一言不發。
小白龍有些錯愕地看著被自己制住的僧人。
那僧人也驚恐地望著小白龍,好一會,他鼓起勇氣接著嚷嚷道:“我說錯了嗎?你們來之前,我們雖然要服徭役,卻無性命之憂。你們來了之后…才短短一天。一天…我們就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師傅死了,師弟也死了…我說錯了嗎?”
話到此處。僧人已是嗷嗷大哭。
那四周的眾人一個個神色緊張地縮了縮脖子,不聽,不看,就好像那僧人的哭喊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玄奘依舊靜靜地坐著,遠遠地望著那被小白龍壓倒在地的僧人,不發一言。那目光之中,盡是難以釋懷的無奈。
回頭看了玄奘一眼,小白龍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翻了翻白眼從僧人的衣袖中抽走了水壺。
“就算你爹死了這水壺也得交出來。”
握著水壺,小白龍一步步地往回走。
眾僧紛紛閃避。
一步步走到玄奘面前,他擰開水壺,遞到玄奘的嘴邊:“喝口水吧,別到時候沒給射死,反倒給渴死了。”
玄奘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遠處奄奄抽泣的僧人身上,看入了神。
好一會,他伸手接過了小白龍手上的水壺,連同蓋子一起接了過來,卻沒有喝,而是擰了回去,握著水壺一步步朝著那僧人走了過去。
小白龍頓時都傻眼了。
他看著玄奘穿過眾僧所坐的地方,一步步走到那整個癱倒在地上的僧人身旁,躬身將水壺遞了回去。
那僧人微微睜大了眼睛望著玄奘,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不該接。
“貧僧的這位朋友,雖然魯莽了些,但并無惡意。還請見諒。”
那僧人唰的一下將水壺從玄奘手中奪了過去,捂在懷里,連滾帶爬地閃到遠處了。
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手,玄奘這才直起身子,一步步地往回走。
“你是念佛念傻了吧?我搶來給你,你又還回去了?”
“敖烈,閉嘴!”一旁的天蓬開口了。
一聲訓斥之下,小白龍只得不甘地閉上嘴巴。走開兩步,又回頭喃喃自語道:“我是指著你喝完了,我能給我表弟喝一點。他還有傷在身…沒想到你…”
咬了咬牙,小白龍一臉怒意地坐到了鼉潔身旁。
玄奘遙望了橫臥在地臉色慘白的鼉潔一眼,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那鼉潔似乎也會意,艱難地朝著玄奘點了點頭。
“這事兒,你可都看仔細了?”
“稟國師,卑職親眼所見。”
聞言,多目怪不由得笑了出來。
一時間,多目怪身旁的三個道士皆是不明所以。
“大人,您這是…”
多目怪眉開眼笑地招了招手,那將領連忙靠上前來。
一陣耳語之后,那將領應了聲“諾”,轉身朝殿外奔去。
待那將領走后,多目怪悠悠道:“有趣,真是有趣。天蓬等人在兵器上留了術法,讓我等一時半會不能奪了他們的兵器。既然如此,就換一種方式吧。”
瞧著身旁的三個道士,多目怪輕聲道:“給他們發水,只發一點,而且,只發給那原本被囚于采石場中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