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雀兒沒事。當時,在你走后便有地府的鬼差勾走了她的魂魄。”凌云子注視著地面的目光有些茫然:“可我知道那不是鬼差。因你而死,地府不會收她的魂魄。必是什么人假扮鬼差躲過土地的耳目將魂魄收走。”
猴子整個癱坐在地,那身軀微微顫抖,睜大了的眼睛,卻看不進四周的一草一木。
“被…被不知道什么人…勾走了…是師傅?”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眶中的淚水不住滑落。
“不是老頭子。”凌云子緩緩搖頭:“我問過他,如果是他,沒必要騙我。”
“呵…不是他…那是誰?那是誰?哈哈哈哈,還會是誰?”捂著臉,他痛苦地笑著,顫抖著:“會是誰?哈哈哈哈。”
凌云子掙扎著站了起來,咽了口唾沫,看著失了魂一般的猴子:“師弟,聽我的,別回去。我們可以到我的凌云閣去。我也有七十二變的卷文。到那邊,我教你。”
“你教我?”猴子嘲諷地笑,他緩緩地爬起身來,一步步后退:“你教我?呵呵。”
“師弟…”這番情景之下,凌云子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
又一道閃電掠過天際,照亮了猴子流淌著眼淚的臉。
天空中飄起了鵝毛雨。
猴子緩緩地搖頭,一步步后退,伸手撿起自己的行云棍:“你說得對,我不應該回斜月三星洞,不應該回去。”
“我們可以去我的凌云閣。”
“不——。”猴子伸手扯下衣領處標有斜月三星洞字樣的道服,狠狠地甩在地上:“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
轉過身,他緩緩地走了幾步,咬緊牙關,又快步跑了起來。
望著他的背影,凌云子伸出手,卻不知道該如何阻止,用什么理由阻止。
風從他的耳邊掠過,他放聲嚎叫,越跑越快,失聲痛哭。
“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
掄起行云棍,他拼盡全力揮下,一棵百年巨木在他的身前轟然倒塌。
“為什么會這樣——!”
烈風中,驟雨中,他毫無目的地揮舞著行云棍,歇斯底里地咆哮,將眼前的一切物體都打地粉碎。
他只是想好好地活著,他只是想救活那一只小小的金絲雀,他只是想履行自己的諾言。
可是這一切,為什么那么難?
他以為自己還在新手村,卻不知道一抬頭看見的,卻已經是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
他騎著神獸,拿著神器,唱著神曲。
他要抹殺雀兒,自己拿什么阻止?自己拿什么保護雀兒!
便是學會了七十二變筋斗云又如何?難道就能與整個世界對抗嗎?
這個世界…究竟想把他逼成什么樣?
這一刻,他淚流不止。
從他降生到花果山的一刻一切便已經注定,化生為妖,便已經身不由己地被分到妖的一邊。
無論你如何本分,如論你的夢有多么渺小可憐,不會有人同情,不會有人憐憫。
因為你只是一只妖。
是妖,就可以隨便羅列罪名。
仰起頭,他對著天空無助地咆哮,撕心裂肺地咆哮,宛如當初他親手殺死的那一只老虎一樣,絕望地咆哮。
“如果你只能是你自己,又何苦想要去當別人呢?”玉鼎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是啊,如果我只能是我自己,又何苦要去當別人呢?”那聲音微微顫抖。
打從進入水簾洞開始,到出海,到拜師,一步步,他不過是在想著要成為那本西游記里的孫悟空。他甚至還想學會悟者道的處事方法。
他已經不是他自己。
他不過,是那本西游記里的囚徒。
自作聰明的想著改變命運,卻不知道已經親手一步步地把自己推入絕境之中。
穿越者又如何?穿越者,憑這幾十年的記憶,就能玩得過那些活了上萬年的老怪物嗎?
命運的枷鎖,他從未掙脫過。無論如何掙扎,卻只是越陷越深。
在狂風驟雨之中,他發了狂地揮舞著手中的棒子。沒有章法,沒有套路。
撕心裂肺地哀嚎,無助地哀嚎。
那凄厲的聲音響徹了天地。
便是已經達到了納神境,他也與當初那一只猴子沒有區別。
甚至即使學成了七十二變,他又能如何呢?他也還是那只只會在月夜里哭泣的,無助的猴子。
他拿什么去和太上老君對抗?
可,難道這一切就無法改變了嗎?
混亂的思緒,壓抑的怒火讓他癲狂,更加瘋狂地破壞,仿佛要毀了這天地一般。
直到耗盡了力量,行云棍脫手而出,他趴在雨水之中無助地敲打著地面。
滂沱大雨拍打在他的背上,順著絨毛流過他的臉頰,與淚水混在一起,一滴滴飄灑。
他無助地哭泣著,咧開牙齒憤怒地哀嚎,徒勞的用拳頭敲打著地面的沙石,濺起雨水,留下一個個的深坑。
擦破的拳頭上早已傷痕累累。
直到再也使不上一絲一毫的力量。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雀兒…我的雀兒…你究竟去了哪里…你究竟去了哪里…”滂沱大雨之中,他死死地捂著那根僅存的羽毛,掩面而泣。
那雙肩,在雨中瑟瑟發抖。
至始至終,他都只是雀兒在花果山遇見的那只小猴子,那只被老虎追得無處可躲的猴子,從未變過。
一雙白色的靴子緩緩來到他的面前,遮住了淋在他身上的雨。
抬起頭,細雨飄搖中,他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撐著傘,自己卻站在風雨中。
“哭給誰看呢?只要還活著,便是希望。”臉上帶著絲絲酸楚中強撐起的笑容,咬著嘴唇,她說:“我們都一樣,有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但,無論多少年,總有那么一天,我們一定會戰勝他!”
猴子緩緩低下了頭沉默,許久許久,兩人就這么呆呆地在雨中沉默,任憑傾盆大雨拍打。
“楊嬋。”
“嗯。”
“我們的交易…還有效嗎?”
“當然。”
凌云子呆呆地癱坐在雨中任憑冰涼的雨水拍打,被風吹亂了的長發上雨水一滴滴滑落,覆蓋了他的臉龐。
伸手從腰間摸出了一串玉簡,笨拙地從當中選出一塊貼在嘴邊。
“師傅…”微微張了張口,他卻又頓住,在雨中呆呆地沉默了許久,才顫抖著輕聲道:“師弟…走了。”
“知道了…由他去吧。”
十萬里之外,站在閣樓上老人孤獨的身影陷入了落寞之中。
許久,老人抬起頭遙望空中翻滾的云朵,捋著長須緩緩嘆道:“要,變天了。”
昆侖山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