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燦的陽光穿透還未徹底消散的刺鼻硝煙,將溫暖的氣息鋪撒在大地之上。薄薄的晨霧籠罩在寧靜的海港之中,數十艘懸掛著日月龍旗的戰艦在海港之中來回巡弋,整個海港之中一片寧靜。仿佛昨夜的喧囂只是一場不曾存在過的熱鬧大戲,天明之后便已然黯然落幕。
只是,已經被血水染成猩紅色的大海,那些在碧藍色的海水之中載起載浮的戰船殘骸透過隱約的海面顯露著自己孤寂的身影。岸上靠近山坡的空地上鋪滿一大片空地的數以千計的尸首。還有那些神色惶恐不安,黑壓壓一大片擁擠在一起的俘虜們。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昨夜那場大規模海戰的血腥與殘酷!
鄭家與荷蘭人此役戰死與失蹤的人數足足超過了萬人!大部分就連尸首都沒能找到,整個膠州灣內到處都是。以至于戰后好幾個月之內,膠州灣附近的漁民們都不敢在海灣之內打漁。
投降的,還有被運氣好被撈起來的俘虜也有數千之眾。其中就包括了鄭芝龍本人!
此刻這些頹喪的戰俘們全都被集中在了軍港附近的一處空地上,等待著高陽對他們的命運進行最后的裁決。而在臨時戰俘營地的旁邊,就是那些被撈起來的尸首,數量如此之多,甚至一直鋪到了海岸邊上。清晨帶著絲絲寒意的空氣之中到處都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混合著海風腥味的怪異味道。讓一旁這些等待著命運審判的水匪們驚恐不已。
越是對待別人兇惡的人在自己面臨絕境的時候表現的更加不堪。
周邊負責看管這些戰俘的陸戰隊官兵此時正在享用著豐盛的早餐。鋁制大鍋里面盛滿了香氣四溢的肉湯,一籠籠蒸箱里面裝滿了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看著那些官軍們美滋滋的享用美食。劫后余生,一整夜都沒有吃過東西的水匪們拼命的吞咽著唾沫。雙目放光的看著官軍們手中的飯盒。
“大人。”一名鄭芝龍的心腹手下有些艱難的咽下口唾沫,將泛紅的目光從那些飄散著誘人香味的肉湯處收回。看向安靜盤腿坐在地上,面色沒有一絲表情的鄭芝龍。微微猶豫之后,低聲說道“要不要護著大人沖出去?”
“沖出去?”瞇著眼睛閉目養神的鄭芝龍緩緩睜開雙眼,看向自己的這位得力手下。苦笑一聲,聲音蕭索的說道“小次郎,你難道沒看見那些官軍們手里拿著的火槍嗎?我們怎么沖出去?難道你還能跑的比銃子更快快?”
高橋小次郎本是扶桑肥前國平戶港的一名落魄武士。家道中落之后除了隨身的一把祖傳武士刀之外什么都沒有。當年在平戶港的時候險些被活活餓死。還是鄭芝龍在平戶港遇上他的時候發覺此人武藝不錯,而且對于主家忠心耿耿,便招募其做了他的家臣。高橋小次郎這才活了下來,他對于鄭芝龍那可是忠心耿耿。
鄭芝龍在投降之后并沒有被官軍們特殊對待。被收繳了隨身武器之后就被扔進了俘虜群之中。因此高橋小次郎和那些扶桑護衛們才得以重新圍攏在鄭芝龍的身旁。
“可是大人。要是不沖出去,恐怕這些官軍們會對大人有所不利。”高橋小次郎跪坐在地上,憂心忡忡的說道。
鄭芝龍人又不傻,他從官軍對待他的態度之中也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自己并不受重視。這可和他之前投降的時候所想的不符。要是官軍真的想要對他下殺手,那他根本就沒有一絲的活路。
鄭芝龍皺起眉頭,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雙手攏在袖口處,剛想張嘴說些什么的時候,就聽到周圍的俘虜們發出一陣驚訝與憤怒的叫喊之聲。
鄭芝龍猛然間抬起頭,目光犀利的向著聲源看去。這一看。險些沒將他給刺激的昏了過去!
他的長子,鄭氏集團的繼承人,此刻原本應該在安平家中閉門思過的鄭森居然出現在了俘虜營地!
震撼。這是所有鄭家俘虜們的唯一想法。認識的,不認識通過別人的嘴知道鄭森身份的全都被徹底的震撼到了。他們都不明白。鄭森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而且看那些官軍的表現,鄭森一點都不像是一名俘虜!一種極為不妙的感覺在所有人的心頭漸漸升起。
“難道他”
鄭森沒有任何興趣去關注這些已經注定要被拋棄的人,他復雜的眼神一直都注視在鄭芝龍的身上。當鄭芝龍將飽含著冰冷之意的目光投注過來的時候,鄭森下意識的就想要避開那雙眼底深處帶著一抹無法磨滅的憂傷的雙眼!
重重的嘆了口氣之后。鄭森很快就將目光轉了回來。深吸口氣,神色堅毅的大踏步走向了自己的父親。
“好!好!好!”看著鄭重其事跪下對自己行大禮的鄭森。鄭芝龍心頭瞬間百味摻雜,憋了半響之后才連喊了三聲好!
鄭森出現在這里。那昨天遭遇到的一切一切都能夠解釋清楚了。鄭芝龍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被這個自己最為看重的兒子給出賣!他此刻完全想不明白鄭森為什么要這樣做。鄭家的一切東西,日后可都是他鄭森的啊!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鄭芝龍此刻怒極而笑。
鄭森并沒有對鄭芝龍解釋說就算是沒有自己的告密,他的突襲行動也不可能有一絲一毫成功的可能。這個巨大的圈套根本就不是鄭家能夠掙脫的。鄭森這次過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來見自己父親的最后一面!
沒錯了,高陽在鄭芝龍投降之后并不在意他,就是因為高陽已經決心要殺掉鄭芝龍!
別的事情或許都還可以商量,可以解釋。但是鄭芝龍勾結荷蘭人來主動偷襲大明帝國的海軍基地,單單只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要知道,鄭芝龍可不單單是華夏人,他還是大明帝國的福建總兵官!
叛國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父親在上,請受孩兒一拜。”鄭森跪在地上,用一種極為鄭重的口吻向著鄭芝龍叩首。
鄭芝龍原本犀利冰冷的目光猛然間收縮起來。鄭森在此時此刻出現,并且他如此鄭重的表現已經讓鄭芝龍的心中隱約開始明白過來。自己這次,恐怕是躲不過去了。
“為什么!?”被自己最親近之人背叛,鄭芝龍的心頭只剩下了滿腔的憤怒!他現在只想知道是為什么!
“為了鄭家。”鄭森低著頭抵在地上,低聲說道。
“”鄭芝龍一口幾怒的怒氣被堵在了喉嚨里,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噗!”猛然間,鄭芝龍吐出一口淤血,盡數吐在了跪在身前,一動不動的鄭森身上。身子搖搖晃晃,幾欲摔倒。一旁的高橋小次郎等人急忙上前準備攙扶,卻被鄭芝龍用力推開。
大口的喘著粗氣,鄭芝龍冰冷的眼神死死的盯著鄭森。心頭百味摻雜。鄭森的話并沒有說錯。經過之前的刺激,此時鄭芝龍同樣明白了很多很多。
看看昨天晚上大明水師精彩的表現,怎么看都不像是鄭芝豹送來的情報上描寫的那樣松懈到了不堪一擊的樣子。相反,這是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精銳!這樣一支精銳之師,哪怕沒有鄭森的通風報信,想要偷襲成功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雙方之間實力上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而鄭森做出的選擇也恰恰是讓此刻已經陷入絕境之中的鄭家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想通了這一切之后,鄭芝龍看向鄭森的目光漸漸變的柔和起來。心頭滔天的怒火消散,畢竟事情現在已經是這樣了,就算是把鄭森給殺掉了又能如何!
“福松啊,你過來。”半響之后,目光極為復雜的鄭芝龍輕嘆口氣,向著一直跪在地上的鄭森招了招手。
鄭森身子微微一頓,揉了揉發麻的雙膝。膝行著來到鄭芝龍的身旁,抿嘴低著頭,一言不發。
鄭芝龍微微點頭,俯身靠近自己兒子的耳旁,低聲說道“老子在鏡澳有一處隱秘的宅子,里面看守的人都是咱們鄭家的心腹之人。你回家之后去書房拿著我的大印去鏡澳,那座宅子里面有老子給鄭家留下的東西。你拿去用吧。”
鄭芝龍在這個末世之中浴血搏殺一生,自然是深悉狡兔三窟的道理。他早年就已經在鏡澳秘密買下一處宅邸,在宅子低下埋下了數額巨大的財貨!而這些黃白之物都是留著給鄭家一旦遭遇滅頂之災的時候東山再起用的。此時此刻,是到了該交給鄭森的時候了。哪怕心中無法原諒鄭森的背叛。但是,鄭森的所作所為,果敢決絕心性與心狠的程度已經足以帶著鄭家在這個混亂的末世之中活下去!
“父親!”鄭森聞言猛然抬起頭,緊緊咬著嘴唇看向鄭芝龍,神色極為復雜。雙目也浮現出了一層水霧!
“好好照顧你母親,咱們鄭家,日后就全靠你了。”鄭芝龍輕嘆口氣,在他耳畔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