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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家所在的村寨叫楊樹溝,她的母親是從鄰村嫁過來的,鄰村還有個本家舅舅。小夏的外婆原先當然是和舅舅一起住,可是舅舅家生活不太好、奉養困難,夏母就把老人也接到楊樹溝居住。每逢年節時,舅舅也會到楊樹溝的小夏家“看望”。
舅舅可不僅是來看老母親的,更重要的目的只有一個——要錢!
小夏的舅舅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成日只是賭斗滋事。大禹治水成功后這些年,呂澤部民生日漸繁榮,大家的日子過得都越來越好,但他家卻過得越來越破落,連其老母都不愿奉養,所以才會被夏母接到自己家中。
祖上倒是有些田產,但都被舅舅敗得差不多了,還剩下幾畝薄田,卻也不安心耕作。就是這樣一個人,也能娶著親,其妻也是個懶饞之輩,在家里管不了丈夫,在外面卻很潑辣,有了一兒一女之后,便經常到母親與姐姐這里索要財貨。
小夏年前回過一趟家,將在田莊所得的年節賞賜送回去一部分。別院的日子比不上富貴豪門,但要比普通村寨人家好太多了,小夏能得例錢,年節還有賞賜。她這次送回家的是布匹和腌肉,恰好碰到舅舅帶著舅母以及兩個孩子來了,吵著鬧著索要財貨。
舅舅很蠻橫、舅母很潑辣,不給就鬧,將做好的一桌飯菜都給打翻了。小夏很委屈很生氣也很害怕,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只是死死地抱住了外婆的胳膊。外婆則說自己也實在拿不出財貨,舅舅卻注意到送布匹和腌肉回來的小夏。
于是舅舅語氣一轉道:“小夏不是在寶明國別院那里享福嗎?每年都得賞賜,為何不拿些財貨來接濟家人呢?”舅母也在一旁幫腔,說只是借而已,等日子好了一定歸還。
小夏拿回家的布匹和腌肉被舅舅拿走了,但這點東西是不夠的,舅舅想要得更多,這個年也是過得家宅不寧。前幾天小夏又回了一趟家,父母找她商量,就拿筆錢借給舅舅算了,讓對方不要再鬧下去,這段時間小夏就為此愁眉。
人間事千絲萬縷、一言難盡,小九聽得連連搖頭。在有些人看來,小九的身份尷尬,小小年紀遠離家鄉來到這舉目無親之地,日子過得實在不怎么樣。但相比小夏而言,他已經很享受了,至少不再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糾纏。
小九沒有著急說什么,只是問道:“小夏姐姐,你打算怎么做呢?”
小夏低頭道:“不瞞公子說,這些年我也攢了些錢,手頭共有三十個銅鼻,這次我打算拿出三分之一,也就是十個銅鼻給我父母,讓他們借給舅舅,讓舅舅別再鬧下去了。”
小九不禁暗嘆一聲,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太落和小夏都挺能攢錢啊!當地村寨民眾,如今很多時候還是以貨易貨,只有在大型集市上做的買賣才會用到貨幣,在當地稱為“鼻”,這只是一種方言。
最常見的鼻是陶制、伯君大人所代表的官方才有資格煉制,使用統一的模范,若有誰私制陶鼻則是死罪。比陶鼻更貴重的當然是金鼻、銀鼻和銅鼻,而金銀之物往往只有貴族才擁有,平民手中握有銅鼻已經不簡單了。
十枚銅鼻,就可以買一頭健牛啊,小夏在別院做了六年侍女,居然攢了三十枚!也就是說,她這些年得的零花例錢和賞賜全部都攢了下來,至于額外賞賜的財貨,一部分拿回去孝敬父母,另一部分也換成錢攢了下來。
小夏為什么要攢錢?一方面從小苦日子過慣了,從來不會亂花錢,而且別院管衣食住行,她也用不著花錢。另一方面,她也可能是在為自己攢嫁妝。
像她這樣被送到大戶人家的侍女,出嫁時主家雖會貼補一筆嫁妝,但往往也是很有限的。按風俗,嫁妝就是嫁人之后女子的體己財貨,而聘禮則歸女方父母所有的。小夏不知將來會怎樣,所以提前在給自己攢錢過日子呢。
見小九半天都沒說話,小夏可憐巴巴地抬眼問道:“公子,我不該這么做嗎?”
小九反問道:“你自己說呢?”
小夏又低下頭道:“可是我也沒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家中不得安生。”
小九:“你拿出了這十枚銅鼻,難道家里就能安生了?”
小夏:“我當然是有條件的,會讓父母告訴舅舅,他想拿這筆錢,就得答應不要再鬧。”
小九仍然追問道:“你舅舅想從你這里拿錢,而果然拿到了錢,見此計可行,便繼續打這個主意,你又該怎樣?”
小夏:“我當然也會聲明,這就是我攢的全部錢財了,再要也沒有了。”
小九卻搖了搖頭道:“你太想當然了!”
小夏:“我怎么想當然了?”
小九看著小夏,明知道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卻莫名有些生氣,也不知是生誰的氣,有些激動地說道:“你舅舅的事情,真的是十個銅鼻能解決的嗎?其習性若不改,給他銅鼻不僅沒用,反而只能助長惡習,使無辜者更受傷。你愛護自己的父母還有外婆,干嘛要傷害他們呢?”
傷害?這話從何說起,小夏覺得自己的行為非常善良,善良得連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卻聽見了這樣的評價,很委屈地問道:“我明明是在幫他們,寧愿自己受委屈,怎么就是在傷害他們了?”
小九:“你舅舅的事情做的對嗎?”
小夏:“當然做的不對,可是…”
小九擺斷她道:“你明知不對,還要縱容其行?他向你的父母索要財貨,你便讓他索要成功!通過那種行為,能拿到這么多錢,他是什么人、會怎么想、又會怎么做呢?你父母家中原本是一時不寧,但你只要把這十枚銅鼻拿過去、讓他們給你舅舅,來日恐怕就會時時不寧了。”
小夏:“不會吧?事先就要說好,拿了錢就不得再鬧,而且我也會讓父母告訴舅舅,再要已經沒有、就是這么多了。”
小九:“我且問你,像這種話,你父母、你外婆是不是已經對他說過很多次了?他又不是第一次來索要財貨了,只是沒有一次拿到十枚銅鼻這么多而已。既然多次說過皆無用,這一次難道就有用了嗎?”
小夏:“可這次是十枚銅鼻呀!而且真的只有一次,我也不會再拿了,就算為父母盡心。”
小九這次一開口就有些收不住:“十枚銅鼻在你看來不少,但真的很多嗎?不過能買頭牛而已!往日他每次只得些許財貨,你家已不堪其擾,這次能索得十枚銅鼻,他只會變本加厲。
此事不在于錢多錢少,而在于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更在于這是什么事、你這么做應不應當,你更不是不知。
捫心自問,他真應該索要你的錢財嗎、你真愿意給他錢財嗎?既不應且不愿之事,可你偏偏還要去做,這又是何道理?
為一枚銅鼻鬧一分事,為十枚銅鼻便能鬧出十分事,你父母以及外婆無辜,你卻讓你舅舅登門惡索得逞,然后惡索更兇,這不是傷害無辜嗎?你將自己親手攢下的財貨給了為惡的舅舅,令其得逞,或自以為是善心,難道真是善舉嗎?”
他這番話說得很不客氣,帶有訓斥之意,小夏本就委屈,此刻連“善舉”都被否定了,小夏也有點生氣,但又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反問道:“還沒有發生的事,公子怎敢這般肯定?無論怎樣,我不能見父母受苦,總要做點什么。…而且此事,就是父母找我商量的,家中能攢下錢財的,如今只有我了。”
公子小小年紀,怎么會好像接下來發生什么事都看見了一般,說不定事情不是他說的那樣呢?這就是小夏心中的想法。
小九跺腳道:“不愿見父母受苦,卻讓他們更受其苦。若知如此,你還要去做?”
小夏將信將疑道:“真會這樣嗎?那么公子您說,我該如何做呢?”
小九嘆了口氣道:“我自己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但當年我在寶明國時已經記事了!我父君有上百位子女,眾后妃與眾姻親彼此相爭,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沒見過,否則我干嘛自愿跑到這里來?你這點事,太簡單了,我早就見多了,用腳后跟都能想到結果。
在憂患未顯之時,若能看見其苗頭,就應消除其發端。否則只會越來越麻煩,更別提還要反過來助長其勢了。這事的道理簡單,簡單到幾乎誰都明白。若索要不得,吵鬧無用,自會消停;若惡索得逞,便會愈演愈烈。
要想就此掐斷苗頭,你不僅不能拿出這十枚陶鼻,而且只要你舅舅不改其習性,也要勸阻你父母再出財貨予他。他在你父母那里無法得逞,我雖不敢肯定他還會不會再去鬧事,但想安生,這是必須的前提。”
小夏猶猶豫豫地說道:“我清楚公子所說,可是舅舅還要上門去鬧,甚至強拿財貨又該如何?”
小九:“這就是無奈之事,誰讓世上就有這樣的人呢!只能盡量不讓這種人得逞。不予其財貨,惹是強拿,便是劫掠之罪,可報衙署官員處置。”
小夏似是受了點驚嚇道:“那怎么可以!都是親戚家人,怎可送到官府治罪?若真是治罪收監,他那一對兒女又怎么辦?”
小九皺眉道:“若是強奪財貨之舉,就應當如此處置,難道輪到你舅舅頭上,便不應當了嗎?世間其他罪徒,皆有父母家人,難道便由此不可因罪受罰了嗎?至于后來的事,其后再說!世事從無萬全之計,難道從一開始就不做了嗎?”
小夏很委屈地說道:“空談道理誰都明白,但這有什么用?您不是我,不能體會我的處境,旁人將道理說得再好,可是事到臨頭就能眼睜睜地看著嗎?公子不必再說了,我再好好想想。”
小九來說該說的話已反反復復說盡,但小夏仍然猶豫難決。小九嘆息著背手而去道:“誰說道理無用?知而不行,方致流于空談,太多無奈,就在于那所謂事到臨頭…我曾聽高人解說自在之強,今日方知難得啊。”
小夏獨自坐在屋中,心中暗道:“公子小小年紀,心腸怎就這般硬呢?連稍稍安慰人都不會嗎?就不能體會別人的苦處嗎?說話近乎無情啊!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說清,只有自己遇到才會知道…”
小九只有九歲,而且這是她的家事,小夏本也沒指望小九能為他排憂解患。她之所會說出來,只是心中太委屈,也想找人傾訴,希望有人夸獎她的善良、同情她的遭遇,為她這么好的姑娘卻遇到這樣的事情感到惋惜,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她最想要的!
可是小九公子都說了些什么?并無太多體恤,反將她數落了一番,看來是指望不上了。想著想著,小夏不禁又哭了起來。
青牛當然對別院中的動靜一清二楚,也不禁微微搖頭,也不知是為誰搖頭。請瀏覽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