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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涂山氏之女

  就算目力超凡、在暗處亦能視物,通常也只能看清形狀,卻很難分辨色彩。可是當伯禹看見這少女時,竟感覺幽暗的夜幕也變得那么明媚,這不僅是眼睛看見的,也是心神中的印象。

  漫天星光在這一瞬仿佛化為流輝飄落,只為映襯她的形容,似給其披上了一襲若夢若幻的白紗。她的下巴微尖、臉頰還有些許嬰兒肥,若玉琢般精致小巧的鼻尖,鼻梁很直,容顏形容不出的嬌美。

  尤其是哪一雙眼睛,在夜色中都是那么明澈,讓人莫名聯想到月光下靜謐的清潭。可是迎向她的目光時,似能感受到某種神秘的吸引力,好似心神都會融化其中。

  洞庭仙宮中,玄源也不禁開口贊道:“好媚的女子,真乃人間美色,就連伯禹都觀而失神。”

  虎娃道:“在守備嚴密之地的中樞,大半夜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人,任誰都會吃一驚的。待看清她的形容,無意中感其神氣生機,有些發怔也難免。…但此人并未施展魅惑神通,也沒有任何敵意與惡意,只是出現的有些奇怪,且看看她想干什么。”

  白天各部首領議事的經過,虎娃已知,通過伯禹隨身佩戴的神器玉環。這是一種仙家手段,虎娃沒興趣也不會隨時窺探伯禹的隱私之事,但遇到有必要了解事情或伯禹受到意外驚擾時,虎娃的本尊仙身自然就會有所感應,可通過那神器玉環察知情況。

  當年崇伯鯀將那神器玉環交給虎娃隨身攜帶,也是這般玄妙。

  今天發生的事情很重要,虎娃也在暗中觀察伯禹究竟會怎樣應對。直至伯禹派出巫知、然后獨自憂思時,虎娃才沒有繼續窺觀。后來伯禹獨自登上了山頂,因那女子突然現身而吃了一驚。這是個意外狀況,虎娃也有感應,隨即通過神器玉環又“看”見了山頂上的情景。

  不僅他看見了,坐在亭閣中虛指畫圓,前方半空中便浮現出那山頂上的景象,與身邊的玄源一起觀看。其實兩人之間交流以神念即可,但借助這等手段更有意思。

  若是四千數百年后的后世之人看見這一幕,會納悶這兩人是坐在仙宮里看電視嗎?屏幕可夠大的,簡直比電影院里的巨幕還大,而且展現的還是全息立體景象。

  見伯禹一時失神,那少女有些羞澀,又微微低頭道:“大人為何這樣看著小女子,難道我臉上有什么不妥之處嗎?”

  伯禹微微一怔,也感覺就這樣盯著人家姑娘家有些失禮,亦低頭行禮道:“靜夜無人,姑娘突然至此,禹頗感錯愕,故此有些失禮,請見諒!…請問你是何人?又怎會知道淮澤妖孽之事?”

  待回過神來,伯禹也意識到那姑娘方才話中的關鍵,竟問他是否在為淮澤妖孽憂心?她用的稱呼可不是淮神,而直接就稱妖孽,顯然知曉更多的內情。

  少女放下手中之物,盈盈欠身回禮道:“我乃涂山氏之女,乳名青丘,大人叫我阿青即可。…您欲問淮澤妖孽之事,請坐下慢慢說吧。”

  這大半夜的,在空曠無人的山頂上面對涂山氏之女,這里就在涂山部的領地中,周邊山下的高手很多呀,看似靜悄,其實不少人都能察覺山頂上動靜,伯禹也覺得有些不自在。而青丘一句話就讓他坐下了,因為說的就是伯禹此刻最關心的問題。

  原先兩人都站在山頂上,若是有人眼力特別好,在遠處山腳下或能望見他們朦朧的身形。此刻找了片平坦避風的地方,背靠山石坐好,從山下便無法直接看見了,而這座山中只有他們兩人。

  青丘不知又從何處取了一張氈毯,就鋪在兩人之間的地上,然后打開了那帶把器物的蓋子。此物竟然是一個精巧的食盒,中間有好幾層屜,姑娘素手如玉,又取出了幾碟菜,是一葷三素、兩熱兩涼。

  熱的葷菜是一尾燴魚,旁邊一盤熱的素菜是菽豆拌以調料,另外兩盤涼菜都是此地的特產,雖然簡單,做的卻精致。青丘擺好菜道:“大人為治水之事日夜操勞,今日又召各部首領商討,忙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吧?”

  伯禹還真沒吃飯!他一大早就召集各部首領議事,人多嘴雜諸事繁多,一直商量到日落時分,然后他又返回居住所和巫知等人私下議事。而涂山部特意派來伺候食宿的眾仆從,都知道伯禹大人心情不好又有要事處理,未得吩咐皆不敢前來打擾。

  其實伯禹想要吃東西,吩咐一聲就可以了,但他根本沒這個心情,也就忘了。他身邊的高人不少,真仙、瑞獸皆有,可偏偏都是些在凡人日常生活細節上粗枝大葉的老爺們,居然都沒想起這茬。

  伯禹本沒有心情吃東西,可是見到這位青丘姑娘后,她的眼神話音,包括那無形的氣息,都令人感覺身心舒適,莫名暗生與之親近的向往之欲,胸中郁壘不知何時已被一股溫柔之意悄然化解,突然間就有了食欲。

  伯禹接過青丘遞過來的一副牙箸道:“這些都是阿青姑娘特意為我準備的?多謝費心了!也替我多謝涂山氏大人!”言下之意,他顯然認為青丘是涂山部君首涂山氏大人派來的,也在暗自琢磨,涂山氏有什么事自己不來,卻大半夜把女兒給派過來了,這究竟是何用意?

  青丘卻輕輕搖首道:“大人誤會了,今夜來此,并非是父君的吩咐,而是小女子自己的意思。”

  在山腳下的營地里,丙赤吸著鼻子,以神念對丁赤道:“那青丘姑娘做的菜,好好吃的樣子!”

  丁赤回道:“你又沒吃著,怎知味道?”

  丙赤:“我能聞得著啊,都要流口水了。”

  丁赤:“我看你就是饞的!鼻子幾乎能趕得上山水君了。”

  丙赤:“我的鼻子本就比山水君更靈。”

  丁赤:“那是你的修為更高,不是鼻子更靈。若是山水君也有你這等修為,你和他再比比試試!”

  丙赤:“我和山水君比這個干嘛?…嗯,聞之有欲,身心皆萌。”

  丁赤:“那是當然,你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做的!…咦,不對呀,看你這垂涎欲滴的樣子,究竟說的是菜,還是那做菜的姑娘?”

  這兩條妖龍所謂的“聞”,當然不是像平常人那樣直接用鼻子去聞,包括山水君盤瓠在內,他們的嗅覺已隨著修為已化為一種神通感應,能感應到的不僅是普通的氣息,也包括無形的神氣以及難言的生機律動。

  人和人之間都是有互相感應的,有事就是是生機律動之間的某種玄妙呼應,普通人往往意識不到也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很微妙,往往包含在彼此的莫名印象中。比如某些人一見面就覺得彼此很親切,對方給他的感覺莫名就很舒服;而還有一些人,第一眼看見就覺得很不對付。

  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生機律動,彼此之間也有微妙難言的感應,就會形成這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它可能是雙向的,是兩個人之間特有的感覺,也可能是單向的,是某個人給很多人留下的感覺。

  比如就有那么一種人,會讓身邊的大部分人看見他、與他打交道時,皆有種如沐春風之感,甚至不自覺中就會受其染化。

  對于普通人而言,這些都是無意中的感應,但對于另外一些人就不同了。比如修為強大的瑞獸,若刻意展開神氣、釋放威壓,會讓山野禽獸皆敬畏蜇伏。又比如當年的孟盈丘宗主命煞,媚骨天成,就算她不刻意施展魅惑神通,形神中也帶著難言的嬌媚與誘惑氣息,別說男人,就連女人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可以看得出來,山頂上的那位青丘姑娘,并沒有施展什么魅惑手段、企圖去控制或迷惑伯禹,她就是那么自然地坐在那里,便給伯禹心生親近與憐惜之感。若不談這些微妙難言的感覺,她也的確很美。

  丙赤又說道:“伯禹大人真是艷福不淺啊!方才青丘姑娘拿出那張毯子鋪在地上,我還以為她要…結果是擺出了幾盤菜,請伯禹大人品嘗。”

  丁赤:“你以為她要干什么,行野趣之事嗎?你真是個沒品的家伙!星空下靈丘頂上,與美人對坐而品美味,這才是妙趣啊,然后嘛…更能得其樂!”

  丙赤:“丁老九,你懂得還挺多呀!早已突破九境修為,又被鎖了四百多年,你還是一腔凡心嗎?”

  丁赤:“八丙,你別說我呀,我說的是伯禹大人。…這種事情,我們還要繼續窺觀嗎?”

  丙赤:“我們有保護伯禹大人的責任,要不再看一會兒?”

  丁赤:“你還不如說再聞一會兒呢!難道你還擔心那涂山氏之女會是刺客嗎?就算她真是刺客,又想怎樣行刺伯禹大人呢?是在菜里下毒,還是用牙箸為兇器,還是干脆用自己的身子…”

  丙赤:“讓伯禹大人沉溺溫柔,而忘治水之事。若有人不想伯禹大人治水成功,這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丁赤嗤笑道:“還妙計呢,你這腦子長到天際去了吧!周邊各部中,涂山部是除了彭鏗部之外最迫切希望治水成功的,對大人的支持也最為堅定。要不然伯禹大人干嘛要在這里議事,還住在了這里。”

  這兩條妖龍在跟隨伯禹治水的一路上,就化為兩匹棗紅馬拉著那輛白香木車,平常交流說話也只用神念,除了不需要專門派馬夫喂草料,看上去并無任何異狀。像相柳、防風氏那等高人,當然能看出這兩匹馬的底細,但沿途各地大部分人皆不知情。

  丙赤和丁赤就這樣跟隨在伯禹身邊,也便于暗中保護。在伯禹每日宿營和休息時,丙赤和丁赤也會在暗中警戒。青丘出現在山腰往山頂走去時,丙赤和丁赤也嚇了一跳,這姑娘怎么莫名就上了山?

  待青丘在伯禹面前做了自我介紹,這兩條妖龍才松了一口氣,她既是涂山氏之女,想必是涂山部的守衛從另一個方向放上山的,走到山腰位置才被他們發現。其實就算沒有丙赤和丁赤貼身護衛,誰想行刺伯禹也幾乎不可能得手。

  伯禹是倉頡先生的弟子,自有倉頡所賜的神符護身。就算來不及祭用神符,伯禹還隨身帶著崇伯鯀所留的神器玉環呢,那玉環經過虎娃的重新祭煉,留有虎娃的分化形神手段。除非行刺者比虎娃更高明,否則神器玉環會擋下突發而至的各種危險。

  兩匹棗紅馬收回神識不再窺觀,這時敖廣卻走進院子道:“伯禹大人哪去了?”

  丙赤與丁赤趕緊同聲道:“大人上山了,有私密要事處置,你千萬不要去打擾,亦不能窺觀。”

  敖廣似有些不滿道:“大人派那兩妖瑞跟隨巫知先生,去查探淮澤妖孽情況,卻不派我去我!善吒雖有手段,但不擅水戰,至于善察,更是不會打架,假如真的碰到妖孽動手,我怕他們會吃虧呀。”

  丁赤:“善吒、善察不是妖瑞,是祥瑞!有巫知真仙在,不會有問題的,敖廣道友就放心去休息吧。”

  敖廣回屋了,丙赤又對丁赤嘀咕道:“伯禹大人隨身帶著神器玉環,就算遇意外也能保無虞,此刻不需要我等護衛。但是你說,奉仙君會不會也在暗中窺觀?”

  丁赤趕緊搖頭道:“你可別亂說話!說不定會被彭鏗氏大人聽見的,便知曉我們在背后議他。”

  那山丘頂上,伯禹提箸將青丘親手所做的幾盤菜都品嘗了一番,只覺口齒生津,不禁連連稱贊。青丘又取出一個細口玉瓶和兩個玉杯道:“有菜怎可無飲,此飲非酒,卻清芬醇美、勝酒之妙。”

  她手持玉瓶斟上一杯妙飲,微微欠身放在了伯禹面前。伯禹端杯微微一愣道:“地乳精華?竟是此等珍惜之物!”

  青丘笑道:“伯禹大人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但這并非地乳精華原漿,而是此地特產。你我所在之山名涂山,涂山部興于此,便以涂山為名。與之隔水相望之地,大人此刻也能望見輪廓,那里有座山名為荊山。

  荊山中有美玉,這玉瓶、玉杯便是荊山玉所制。在荊山地脈深處,有地乳源頭,地乳精華化散入泉流而出,名為白乳泉。這杯中妙飲,便是白乳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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