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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至簡之人

  重華看著虎娃,緩緩開口道:“先答奉仙君之問,才好請奉仙君解惑。我拿到了奉仙君托盧張大人轉呈天子的玉箴,很多人都私下贊嘆奉仙君手段高明,毫無痕跡便挑起一場大亂。不知奉仙君有何話可說,你與巴君少務又意欲何為?”

  這個問題好尖銳,以虎娃的身份為何要挑起這場戰爭,并導致中華南方幾個最重要的大部族之間的矛盾大爆發?天子朝堂上很多人都有這種疑問,只是不好公開說出來而已。

  重華還特意提到了少務,想必很多人都很清楚虎娃與少務的關系,以及他在巴原上的影響力。少務恢復了強大的巴國,無論看人口還是地域,天下各部、各屬國皆不能單獨與巴國相比。

  在外人看來,虎娃行事就代表了少務,這兩兄弟簡直就是穿一條裳的。虎娃挑起中華南方大亂,崇伯鯀又從自家領地中打通了聯接巴原的道路,這一切難免令人浮想聯翩啊。

  虎娃直視著重華的眼睛,反問道:“我需要解釋什么嗎?”

  重華苦笑著搖了搖頭:“奉仙君的確不需要做任何解釋,你那枚玉箴已將事情經過說清,至于他人有何猜疑,那只是他人的事。我單獨約你來此,就是想當面問問你本人,至于奉仙君愿不愿開口,我亦無法勉強。”

  虎娃終究還是嘆息道:“若非重華大人已先答我之問,我此刻也就不必再與你多說什么。你方才居然提到了我師兄少務,懷疑此事與他有關。我倒想多問一句,少務不接受冊封當如何,接受冊封又如何?”

  重華想了想,答道:“不接受冊封,于巴國無損;接受冊封,于巴國或有益。”

  虎娃:“除虛禮之外,如何才能見實益?”

  重華:“打通常人可行之路。”

  虎娃:“九黎、共工、重辰能威脅到巴國嗎?”

  重華:“不能。”

  虎娃:“巴國能威脅到中華各部嗎?”

  “不能。”答完之后重華又想了一會,開口補充道:“但在很多人看來,少務通過崇伯鯀開的那條道,若有必要時,可隨時發兵、運物相助崇伯鯀。”

  虎娃:“無論誰為中華天子,能威脅到巴原嗎?”

  重華:“當然不能,就算崇伯鯀也不能。那條路穿行蠻荒盤旋六百里,沿途險關重重,難以用之互相攻伐。”

  虎娃:“無論誰為中華天子,又會如何待巴國?”

  重華:“只能安撫交好,有利而無害。”

  虎娃:“既然你我都能看明白,巴君少務是白癡嗎?”

  重華又苦笑道:“當然不是,但奉仙君此刻非是答我之問,而是在答天下各部之問。…就不談巴君了,只談奉仙君本人。”

  其實很多人擔憂或者猜疑的事情,是巴國會通過那條道路發兵或運送戰略物資相助崇伯鯀。他們又將崇伯鯀開道入巴原和南方大戰聯系到一起,因為虎娃的身影出現在這一系列事件中,就像一個幕后的大陰謀家。

  而虎娃通過反問告訴重華,少務自知之明,巴國完全沒有必要卷入中華各部之間的沖突中,那樣會付出巨大的代價卻得不到相應的好處。無論誰是中華天子,都會盡量安撫與交好巴國,只要少務安坐巴原,各方勢力都不會去得罪他。

  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最大的好處,又何必付出代價卷入沖突呢?少務只要不是白癡,就不會跑到巴原之外去挑事,他要防備的反而是其他勢力在巴原生事。

  聲明此事與少務無關,虎娃又反問道:“我本人還有什么好談的?”

  重華:“只是有疑惑而已,您出現在在所有的事件中,不得不令人起疑。您早知大江兩岸各部形勢,以仙家手段只需順勢為之,便可導致一場大亂。只是不知,奉仙君為何要這么做,您幕后又是何方勢力?”

  虎娃笑了:“莫說重華大人不知,我自己也不知啊!你是故意要這么問的吧?但你有句話說錯了,我當初并不知大江兩岸各部形勢。你此番與侯岡同來,想必也問過他了,清楚是那時是什么情況。”

  重華的神情頗有些哭笑不得:“我當然已問過侯岡,他和你當時是什么情況,也都清楚,但在他人看來,恐難以置信啊。你路過就是路過,少甲辰該死就是該死,只是順手幫了那些可憐的奔流村族人一回。奉仙君當真是至簡之人!”

  虎娃做的事情就是這么簡單,簡單到太多幾乎不敢相信。他接著反問道:“重華大人若不清楚實情,又會猜疑我挑起大亂與誰有關,不會是真的想到了少務身上吧?”

  重華:“在見到侯岡之前,我曾猜疑你是雨師計蒙的同謀。”

  虎娃納悶道:“雨師計蒙?我又與此人何干?”

  重華解釋道:“因為奉仙君先前并不認識帝江,所以未覺共工部此番行事陰損異常,那不是帝江的脾氣。待見到計蒙出現在帝江身邊,我才明白過來。…你想追查屠滅奔流村一族的兇手,祿終和帝江都不可能做這種事。他們不是不會殺人,但不會那樣殺人。”

  虎娃瞇起眼睛道:“重華大人在暗示我什么嗎?”

  重華:“我只是說出我的判斷,但我亦無證據。”

  虎娃:“您方才問我的那些話,其實蠱黎鐘和吳回都問過。他們也曾提醒我,屠滅奔流村一族究竟符合誰的目的、對誰最有利,誰就可能是兇手。”

  重華低頭嘆息道:“如此說來,可憐的奔流村一族,誰都有可能殺了他們,因為那符合所有人的目的。重辰氏要有開戰的借口,九黎要以此激發士氣,共工巴不得他們斗個兩敗俱傷。…還有幕后欲挑起這場爭斗者,更有可能暗中下手。”

  虎娃:“若我真又陰謀欲挑起大亂,連我自己都有可能殺了奔流村一族,甚至連重華大人您都脫不了嫌疑,是不是這樣?”

  重華:“所以我說該為奔流村一族之死負責者,今日皆在天使大營中。但此事的確與我無關,我甚至事先毫不知情。”

  他用腳尖在岸邊的泥灘上劃出一道深溝,然后又一腳把這條溝給踩平了,接著道:“若裂隙已深,難以彌合,只能讓壁壘自行崩塌。我為除兇平患而來,兇患已成、沖突難抑,只能待其爆發宣泄后方可平定。我實非挑起爭端者。”

  虎娃:“丹朱當初做的,符合天子帝堯的想法,可惜終究不能彌平隱患。…而我當初若未路過奔流村,會有今日之事嗎?”

  重華:“當然還會有,實也與你無關。…奉仙君方才說,蠱黎鐘和吳回都曾問過與我今日同樣的問題,我倒是建議您,此話今后莫再對人提起。”

  虎娃:“為何?”

  重華似是玩笑道:“假如這真是你的陰謀,曾當你面揭穿陰謀者都死了,這不更令人起疑嗎?”

  虎娃亦笑道:“我若真是那樣的人,重華大人今日約我私談,又當面揭穿謀,處境不是更危險嗎?”

  重華:“那倒不會,你若并無陰謀,我自然無恙。若真是你的陰謀,那么多人都看著我單獨與你離開大營,若我出了任何意外,你都難逃嫌疑。所以奉仙君此刻反而得保證我的安全,我沒什么好怕的。”

  虎娃:“不開玩笑了!重華大人是否想到自己的處境真有兇險?若有人存心挑起大亂,先刺殺你再栽贓于某一方,可比死一個少甲辰后果嚴重多了。”

  重華無可奈何道:“我當然清楚,無論誰來做這個天子使者,都會有此兇險,但總得有人來吧?而且你能想到,在場各方勢力也都能想到,都會防著對方這么做,至少我在此地還是安全的。

  但話又說回來,真有人這么干的可能性并不大。有怨恨沖突而互相指責對方很正常,但想刺殺天使栽贓,那就是公然反叛、欲招至滅族之禍了。”

  虎娃:“我該說的都已說了,重華大人還有什么想問的?”

  重華:“大營之中,奉仙君原是最不可測之人,明日公斷之前,我見奉仙君一面,是不想再出節外事端,就算是我多心了。此刻只有最后一問,你如何能在戰場上順利劫走吳回?”

  虎娃取出一枚玉環道:“我今日在大營門前唯一未說的事情,就是崇伯鯀大人曾交給我一件信物。”

  重華微微一怔,有些變色道:“奉仙君將這信物隨身帶著,怎不早說!”

  虎娃有些無辜地一攤雙手道:“我忘了,真的是忘了!今日并非是我去找你,而是重華大人來找我的。”

  兩人結束了這番私談,并肩走回大營,虎娃突然以神念道:“如你所言,能為天下除兇平患者,才真正配得上天子大位。你今日既行除兇平患之事,有沒有想過自己能成為天子呢?”

  重華突然怔住了,停下腳步好半天都沒說話,眼見虎娃已經走向大營,又突然開口道:“奉仙君,請留步!”

  虎娃轉過身來道:“重華大人請放心,今日之語,我不會對他人提起。”

  重華:“我今日之所以私下與奉仙君說了那么多,是你令我感覺似曾相識。”話音中帶著還復雜的神念,然后舉步走入大營。

  虎娃令重華感到似曾相識?他們當然不是同樣的人,一個人是“看不透”,另一個人是“很簡單”,但重華另有所指。

  重華雖然是顓頊后裔,但到他父親這一代已是平民。重華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憑的就是他本人的才干,且能人所不能。

  其父瞽叟以及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如何幾次三番謀害于他、而重華又是如何恭順仁孝待之的事跡,早已傳遍天下各部,令重華博得美名。對于此事,虎娃曾有不同的看法、認為重華謀慮甚深,但它同樣也說明了重華能人所不能——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出身低微而有才華的人很多,但僅有才華是不夠的,因各種緣故被埋沒的人才還少了嗎?對于別人而言,那樣的經歷可能只是苦難,但重華卻恰恰能讓它成為一種機會。

  而另一方面,就算身處高位而無才干,或有才干卻無實行,都不可能成就功業。重華能有今天,不僅是他抓住了機會,隨后也展示了才干、真的做了很多事情。

  他成了帝堯的女婿,看似受盡天子恩寵,但處境也很尷尬。若崇伯鯀未能成為天子,在帝堯眼中,重華就可成為與當年倉頡類似的一個過渡人物,然后再傳位于丹朱。

  這種可能性也許不是很大,因為丹朱想與崇伯鯀爭位的勝算并不大,但只要還有一絲可能,重華就得明白自己是什么處境。

  重華已了解虎娃的身世。虎娃出身巴原北荒村寨,少年時孤身進入巴原,一步步走到如今,其人看似至簡,其實又是多么不凡!重華的神念并沒有明確表達任何意思,只是發出了某種感慨,這感慨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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