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流云城傳送法陣處。
金色的光輝從天空灑落下來,轟然聲響里,人影乍現,又一群人們來到了這座鴻蒙大陸南方最大的城池。熙熙攘攘的街道一如過往般熱鬧繁華,向所有人展現著這里的富庶。
沈石在人群中慢慢走了下來,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副打扮,在身上多了一件帶著兜帽的披風,連頭帶臉幾乎全部都遮擋住了,看起來整個人都隱藏在陰影中。他的腳步似乎有些踉蹌,步伐不穩身子微微顫動,這個樣子偶爾會碰到附近的人,惹來幾聲抱怨,但他也是從不抬頭,也不說話,就這么往前走去。
眼前的這個世界,看起來像是不停地變幻著顏色,又像是人溺在水中,一切都是扭曲的,周圍的景物包括每個走過的行人,仿佛都在不停地顫動。
沈石慢慢地抬起手,伸到那有些陰暗的兜帽下,看起來像是抹了一下臉龐,似擦拭汗水。可是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當他的手臂有些微微顫抖地落在身側時,那指掌邊緣滴落下墨汁般的黑血。
最開始的時候,那些龍血是起了效果的。
在沈石賭博般地喝下龍血后,確實對青涎丹的劇毒有了壓制的作用,原本應該是立刻毒發身亡的他硬是撐了下來,從側面證明了他對龍血的猜測是對的。然而一瓶龍血的藥力只大概支撐了十個時辰出頭,在這中間龍血滲入他周身血脈,與青涎丹劇毒、確切地說是天青蛇妖一脈的神秘血脈神通彼此對峙糾纏,從最初的壓制到藥力慢慢退化,然后青涎丹劇毒卷土重來。
沈石身上一共只帶了三瓶龍血,在盡數飲下之后,此刻已經隱隱有些支撐不住了。在他臉上和體內,或許是龍血的緣故,青涎丹的劇毒也發生了另一種詭異的變化,雖然依然猛烈,但形態卻從青變黑,而且最可怕的是這種變異的劇毒甚至在與龍血的糾纏搏斗中,隨著龍血的藥力直接滲入了沈石全身血脈骨骼最深處。
就算是玉霖此刻在這里,只怕也已經認不出沈石身上的這種詭異變化后的毒素是青涎丹了。
漸漸的呼吸開始再度急促起來,有潮濕的感覺流過臉頰,沈石沒有看到卻能想象到那或許就是可怖的兩道黑血。真的是要死了嗎?他的腦海里掠過這樣一個念頭,然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終于看到了那間古老大宅的大門。
這一天是個天氣晴朗的日子,許雪影 靜極思動,便求了爹娘與祖母,要去外面走走。當初在天鴻城那一幕實在是把許家上下都嚇壞了,所以雖然眼下是在許家勢力范圍的流云城內,跟在許雪影身邊的護衛還是比之前多了三倍,將這位許家大小姐里三層外三層地嚴密保護著。
這種情形看起來當然是有些夸張了,許雪影也是生氣,一路呵斥不停,總算讓這些護衛都站遠了一點,至少是假裝在周圍數丈內的路人,這才讓她感覺舒服了些。只是當她走出大門的時候,忽然間又有些意興索然,心里想到了當日和沈石二人相伴而行,浪跡天涯走過了不知千萬里路,那一路上風霜雨雪種種兇險,并沒有今日這樣的護衛,但是在她心里,卻只覺得當初的那一段日子,才是最安心的歲月。
她想得有些出神,以至于有些忽視了周圍,直到突然有個身影從前方踉踉蹌蹌撲了過來的時候,她才猛地一驚,向后退了幾步。不過還沒等她驚呼或是喊出聲來,早已被許家老婦人和兩位家主千叮萬囑嚴厲命令過的一大群護衛,早已“呼”的一聲一擁而上,瞬間將那個突然沖來的人打倒,然后一堆人拳打腳踢。
那人似乎并無還手之力,一下子被打倒在地,當無數只拳頭腿腳打的他滿地翻滾的時候,那披風掀開了一角。
“啊…住手!”
忽地,一聲尖厲的叫聲猛地響起,那一群正打得起勁的護衛嚇了一跳,紛紛回頭看去,只見站在臺階上的許雪影整個臉色都變得蒼白了起來,大叫了一聲:“沈大哥!”直接從石階上沖了下來,看那情形就跟瘋了一下,一下子將所有圍在沈石身邊的護衛全部推開,然后撲倒在他身上,用手拉開了他的兜帽。
然后,陽光從天空灑落下來,照在他的臉上。
許雪影的身子猛地顫抖起來,在她眼前的是一張黑氣縈繞帶著痛苦扭曲的臉龐,幾行觸目驚心的黑血從沈石的七竅中緩慢但不停地滲出,而在那些沒有被衣物遮住的血肉肌膚上,手掌手背,胳膊肩膀還有脖頸處,全部都像是被一種詭異的黑色浸泡在血肉中。
“你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沈大哥?”
晶瑩的淚水從她臉頰上滴落下來,她緊緊地抱住沈石,連聲音都嘶啞了幾分。在這周圍,所有的護衛都看傻了眼,而且看著許雪影這幅如癡如狂的模樣,一時間人人都被震住,竟是無一人敢上前勸說。幸好有一二機靈的人,看著情況不對,拔腿就往大宅里跑,這場面,非得請許家當家人來做主了。
至于許雪影,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沈石身上,對周圍的人根本沒去在意,而在她哭泣的目光里,沈石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像是看清了許雪影的樣子,然后在他的嘴角邊抽動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你要說什么?”許雪影一下子緊張起來,然后在心底猛然抽緊,一個令她幾乎無法呼吸的念頭瞬間掠過,難道、難道這便是沈大哥對我最后的遺言么?
沈石當然并不知道此刻許雪影心中早已一片慌亂,但是此刻青涎丹的毒性已經越來越難以壓制,而他身上也再沒有龍血鎮壓了。他吃力地慢慢地抬起一只手,對著許雪影嘶聲道:
“紙…”
“紙?”許雪影呆了一下,這時刻卻是去哪兒找信紙,但是她終究是個聰慧的女子,當機立斷,猛地直接撕破自己的絲衣袖子,撕拉一聲,扯下一塊放到沈石的眼前。
沈石微微點頭,躺在她的懷中,吃力地用手指上的黑血,在那潔白柔軟的絲綢上,緩緩并顫抖不停地寫了一個有些扭曲的字。
許雪影看了一眼,低聲道:“妖?”
沈石張了張嘴巴,似乎在鼓起最后的氣力,道:“交、交給山上…”
許雪影看著他那痛苦的模樣,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似乎都要碎裂開一般,淚水流淌不停,低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去找蒲長老,讓他下來…”
忽地,沈石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抓住了許雪影的手腕,許雪影吃了一驚,道:“怎么了,沈大哥?”
沈石的眼睛瞳孔開始慢慢擴散,眼前一片模糊,但口中卻仍然還是掙扎地一字一字說著,雖然那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小:
“不、是,要給、懷、遠、真…”
許雪影一驚,猛地低頭向手中那黑血寫成的絲巾看去,那上面一個觸目驚心的妖字,隨即道:“是要交給掌教懷遠真人?”
沈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腦袋一歪,倒在了她的懷中,在可怖的黑血里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