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平整向上,一級一級在山道兩旁的蒼翠老樹簇擁下,沒入了視線前方的薄霧云氣之中,顯得帶了幾分神秘。不同于來時走的那條蜿蜒曲折的山路,這條通往山頂悟真巖的石階一直都是筆直的。
而在石階附近山道左右,沈石也沒有看到任何的禁行標志或是文字木牌,似乎在這摘星峰上,元始門并無意將這個重要的地方圈禁,這也讓沈石心里有幾分慶幸。左右無人,山中一片寂靜,并且隨著他走上石階,就連背后聽風堂那里的風聲,都漸漸減弱安靜了下來。
云霧飄渺如仙境,輕輕浮動。
沈石慢慢走了上來,然后一腳踏入了云霧之中。
云氣輕柔,悄然從他身畔流過,視線被這片云霧遮擋,忽然可見范圍小了許多,沈石發現自己暫時只能看到身子周圍大約六七步遠之外的地方了。他微微皺了皺眉,心想這里的云氣似乎比摘星峰上其他的地方要濃密不少啊。
不過除此之外,這條通往悟真巖的石階山道上并沒有其他任何異樣,所以沈石依然還是繼續向上走著。從聽風堂那條山路上向上看去的時候,只覺得這條石階山道大概有個三四十丈高遠,然后視線就被飄渺的云氣所遮住了,可是當沈石獨自一人走上來的時候,卻發現這條石階竟然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高得多。
他一直在往上走著,周圍的云氣也一直那般飄渺隨身,可是在沈石心中估算著自己大概已經向上走了百丈之后,卻發現自己周圍的環境似乎仍然還是和剛才踏入云氣時幾乎沒什么兩樣。
還是那樣只能看到六七步遠外的距離,還是云氣飄渺如紗飄蕩在身旁周圍,并且在這云霧中走得久了,漸漸的會莫名的有種心虛起來,不知道前方是什么,甚至會有些擔心在這萬丈高峰之上,下一步踏出會不會就看到的是突然出現的一處萬丈懸崖。
幸好的是,這條石階并不如何寬廣,沈石在視線所及的地方還能看到石階山道兩側的老樹林木,那些樹影讓他在這片朦朧的云氣中多了幾分安心,所以最后還是堅持走了下去。
如此又走了好一會兒,沈石估摸著自己怕是有往上走了差不多兩百余丈之高的時候,突然一片光亮猛地在他眼前閃爍亮起,天光大盛,眼前陡然一片明亮。
眼前的云氣猛然消散,他竟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一下子走出了那片纏繞山間的云霧,眼前頓時豁然開朗,蔚藍一片的青天重新展現在自己眼前,一片山體雄偉挺立,怪石突兀,遠處云海茫茫,似漫延至無邊無際。天地蒼穹在這一刻,仿佛盡收眼底,罡風吹過,云海波濤翻滾,蒸騰起伏,又有彩虹懸掛天邊,炫目光彩,正是天地間壯麗美景。
走到了石階的盡頭,面前赫然便是一道從山體上突出橫亙半空的懸崖,如一柄利劍刺向這處虛空,幾棵矮小青翠的老松從巖縫間頑強地伸展出來,堅硬的石塊地面灰暗如鐵石,有一種冰冷堅韌的光澤。
最后,在這一處突出的懸崖最前方,在那云海之上,仿佛踏出一步就是無底深淵的斷崖邊,有一塊石頭。
約莫兩人高的大石,石面崎嶇不平,除了最上面看著稍微平整些外,其他地方坑坑洼洼的縫隙裂痕隨處可見。遠遠看去,這塊石頭就像是一個已經滿身傷痕的老兵,卻依然孤獨地站在這懸崖邊,沉默地看著這片天地蒼穹,任憑風吹雨打,任憑風雨侵蝕,千萬年間從不動搖。
沒有任何的提示指點,沈石只是望著那懸崖上的大石,忽然間就覺得,那塊沉默座立在斷崖之側、傲視天地世間的巖石,必定就是悟真巖。
因為哪怕先圣已逝,歲月流淌,但是那股睥睨人世間的氣勢,卻仿佛仍是留在了這里,就連那塊石頭,看起來仿佛都帶了幾分傲氣,仿佛雄立在雄峰危崖之側,連著天地蒼穹也并不放在眼中。
沈石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起來,連心跳也有快了幾分,萬年之下,幾乎每一個人族對昔日六圣的威名都是崇仰有加,更不用說真的目睹了這個對人族歷史有著決定性重要的地方。
他慢慢地走了過去,那方巖石在他眼前慢慢變大,而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山風從那危崖之外吹過,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尖嘯聲。
終于,他走到了悟真巖邊,伸出手,沈石輕輕地摸了一下這塊巖石。觸手處冰冷而堅硬,還帶著幾分粗糲,想必是在這危崖便歷經風雨的緣故。沈石輕輕呼出一口氣,腦海中緩緩想象著萬年之前,曾有個男子端坐在這大石之上,眺望天地云海,日曬風吹,風雨侵蝕,或許還有電閃雷鳴天穹怒吼。然后在某一日,他突然領悟大道,霍然而起,那一刻天地震動,日月輪轉,有電芒撕裂長空,云海掀起巨浪,排山倒海轟然而至…
下一刻,沈石忽然悚然而驚,身子震顫后退一步,片刻間冷汗淋淋。
剛才那一刻不知為何,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突然陷入了一片怪異的沉思,竟似看到了一些詭異卻雄偉的畫面,而在他手掌離開悟真巖的那一刻,畫面便突然全部消失,只有那令人心悸的感覺,卻仍然讓他不寒而栗。
在剛才那突如其來的幻覺中,仿佛從那個男人身上流露的是一種令天地蒼穹都為之憤怒憎惡的力量,強大無比,卻觸怒了神明。于是風雨交加,于是天地震怒,狂風暴雨雷電癲狂,要將那人徹底抹殺。
風雨雷電里,天地一片肅殺蒼茫,只有那個背對著他的男子背影,站立在悟真巖上,對著漫天風雨,對著天地蒼穹,以一人對天地,桀驁而不退。
沈石臉色有些蒼白,喘息不停,好半晌之后才慢慢平靜了下來,只是耳中仿佛兀自仍有幾分耳鳴,那幻覺如此真切竟像是真的置身其中,讓人差點以為那漫天可怖的雷電之下自己也即將要粉身碎骨。
他喘息稍定,抬眼看向那塊悟真巖,眼光中的感覺便與之前有所不同,帶了幾分敬畏之色,然而就在這時,他臉色忽然猛地又是一變。
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他慢慢地低下頭,望向自己的腰間。
懸掛在腰間的如意袋上,忽然亮了起來。
如意袋只是一個儲物法器,并不是什么有其他厲害手段的法寶,所以這件東西本身從來不會發光發亮,頂多是修士靈力灌注之后,會有些許寶光靈氣閃動而已。
但是在這個時候,沈石卻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己的這個如意袋,就那么亮了起來,純白但還算溫和的光芒,從如意袋上緩緩泛起,仔細看去之后,很快便能發現,其實如意袋本身仍然并沒有發光,真正的光源,是在如意袋中。
可是這樣的儲物法器,隔絕空間,根本不可能有東西能從里面顯露出來,至少在今天之前,沈石所知道的就是這樣。然而此時此刻,顯然事情發生了例外,在如意袋中的某件事物,赫然竟能打破了這看似牢不可破的規矩,突破了如意袋的限制,將光芒威能直接散布到外界來。
沈石的心跳猛然又加快了幾分,他怔怔地看著那閃爍發光的如意袋,同時迅速地感覺到了,那緊貼身子的如意袋中,傳來的一猶如波浪潮汐開始漸漸有洶涌之勢的熱浪。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如意袋,他的臉色瞬間蒼白,片刻之后,他已經知道了原因。
如今的如意袋中,裝滿了他為了這次四正大會以及問天秘境之行所準備的林林種種各等靈材符箓,包括來之前鐘青露交給他的一些高品靈丹還有其他一些東西。但是所有的這些東西此刻全部都沒有任何異動,在如意袋中安靜如昔,有所異變的,是原本藏在如意袋中最深的那個角落,長久以來一直如沉眠睡去一般,連他自己都甚至已經有些忘記的東西。
古劍的殘片。
如同從沉眠中醒來,那把斷劍在如意袋深處緩緩震顫著,開始散發出異樣的光芒,正是這片光芒看似平凡和緩,但就連如意袋這等空間法器竟然都無法阻擋它的漫延,而與此同時,一股洶涌澎湃的力量,仿佛正在斷劍之內生成,如心臟緩緩搏動,一波一波,震顫著。
沈石恍惚間甚至有種回到了那高陵山中鎮魂淵下的錯覺,仿佛又再次看到了那古劍殘劍刺中了那只上古巫鬼時的情景,他臉色連番變換,正驚駭處,忽然猛地又聽到幾聲刺耳聲響,抬頭一看,卻是那悟真巖大石竟是也微微顫動起來,幾許細粉幾塊小石,從巖石上頭掉落而下。
沈石大吃一驚,這一嚇當真是非同小可,悟真巖乃是人族圣地,雖然眼下看著元始門不知為何并未派人專門駐守,但顯然這等圣物絕不可能容許外人破壞。這真要損壞了悟真巖,后果之嚴重,沈石甚至都不敢想象。
幾乎是下意識地,沈石立刻向后翻轉掠出,瞬間遠離悟真巖,而隨著他與那塊大石的距離拉開,如意袋中的古劍殘片似乎很快安靜了不少,就連那道光芒都黯淡了一些。
沈石一見有效,哪里還敢久留,立刻便是直接沖下了石階,隨著他的遠去,原有的異象迅速平靜下來,他腰上的如意袋很快也恢復了原狀,包括那古劍殘片上,那股奇異的力量似乎在震顫了幾下后,也終于很快沉寂下來,再度陷入了沉眠。
而云霧重新遮擋的那片山崖上,悟真巖也重新恢復了原來模樣,依舊安靜地矗立在危崖之側,默默無語,沉默地看著這片天地蒼穹。天光落在它傷痕累累的身上,折射出幾道炫目的光澤,就像是一個垂老的戰士,卻依舊堅忍無比地站立著,冷冷地望著這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