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是最無情的,從不以誰的牽掛誰的期盼又或是誰的傷懷而停留,它總是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一天天地走著,走過了滄海桑田,走過了人間千百萬年。
如今,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的晨光再一次落在這片森林中,幾許清脆鳥鳴,幾許低低蟲鳴,一切都是如此靜謐安寧,就好像昨日那一場狂風暴雨從未有過一般。
而林中那繚亂血腥的一幕,在那暴風雨的沖刷下,一夜過去,竟然也都被清洗了干凈,森林重新恢復了青翠幽然,誰還會記得那一場痛苦的往事?
透明的露珠從樹枝葉片的梢頭輕輕滴落,落在沈石的臉上,帶著一股微微的涼意,從臉頰上滲入肌膚。他從睡夢中緩緩醒來,微微瞇上眼睛,看著這周圍靜謐的森林,還有身邊的那一座無名的孤墳。
偎依在他身旁的小黑豬打了個哈欠,也是醒了過來,站起身,抖了抖夜晚殘留在它皮毛上的雨露水珠,然后,它也看向了那座墳包。
一人一豬,忽然都安靜了下來,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那一抔墳土,也不知過了多久之后,沈石默默地轉過身子,道:
“我們走吧,小黑。”
他邁步向前走去,小黑豬跟著他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看了看那微微隆起的孤墳,似乎有些猶豫,有些不舍,但最后還是嘴里咕噥著哼哼叫了兩聲,似乎像是對墳土中人低聲告別,然后轉身一路小跑,向已經慢慢走遠的沈石追了過去。
晨光在他們的身后悄然落下,穿過那些枝葉縫隙,落在那無名的孤墳之上,微風吹過,幾根鮮嫩碧綠的青草在土壤中探出了頭,沐浴在溫柔的光芒中,安靜而頑強地生長著。
一場大雨過后,整座森林仿佛都是潮濕的,連空氣中仿佛都帶了幾分清新的濕氣,將昨日的血腥盡數沖散。
沈石原本是想要立刻離開這里,但是在往出林的方向上走了一小段路后,他卻停下了腳步,沉默地思索了一陣之后,他又轉過身子,向密林深處走去。
茂密的樹木與灌木叢中,漸漸出現了了一些彎折斷裂的痕跡,那是森林與大雨還沒有掩蓋過去的昨日傷痕,沈石冷冷地看著這些痕跡,默不作聲地向前走去,沒過多久,就看到了昨日那一場生死激戰的地方。
殷紅的血已被大雨沖掉,只有少數淡淡的痕跡還頑強地殘留在這里,林間空地上,一動不動面目全非的錢義,則是匍匐著趴在地面上。
沈石慢慢走了過來,微皺著眉頭看著這周圍的景象,這些年來見慣了流血生死,他早已不會再懼怕這些死人尸骸,有的只是厭惡而已。
只是雖然厭惡,但心思慎密的他卻是知道,這一場激斗的手尾還是要盡量抹去。錢義并不是一個普普通通死了也無人過問的散修,他的出身是一個正經的修真門派玄劍門,并且在玄劍門的背后還有一個勢力極大實力極強的靠山天劍宮,同樣名列天下四正之列,就算是面對凌霄宗,天劍宮那邊也不會有絲毫的弱勢。
這樣一個強大的勢力,絕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殺掉錢義,他沒有絲毫的后悔,但是盡可能的保護自己免招麻煩,也是應有之義。昨日聽那南宮瑩話里的意思,宗門那邊應該已經知曉自己出現并派人前來接他。在經歷了這么多風風雨雨的波折后,此刻的沈石無比懷念著當年在凌霄宗門下時,青魚島上的那些靜心修行的安寧歲月,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渴望地能夠回到凌霄宗去。
在這之前,他一點都不愿有任何的意外發生。
大雨沖刷掉了多數的血跡,模糊了地上幾乎所有的足跡,這為沈石省了很多的事,不過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還是眼前那具錢義的尸體。沈石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走上前去,抓住錢義的雙臂,拖著他向密林更深處走去。
只是走了幾步之后,他很快發現地上留下了拖拽的痕跡,猶豫了片刻后,他咬了咬牙,卻是一把拽起錢義的尸身,離開地面,扛在肩頭,然后走向更加幽深的密林深處。
一路走去,灌木荊棘和周圍的林木越發茂密,漸漸地幾乎沒有落腳之地,過往不知多少歲月里,這里從未有人踏足過。
小黑豬看起來倒是穿梭自如,皮糙肉厚也渾然不懼那些荊棘倒刺,一直都跟在沈石的身旁,沈石回頭看了一眼,距離昨日那場激斗的地方已經頗遠,站在這里被林木遮擋后,根本都無法看見那處地方了。
他想了一下,還是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完全藏匿在一個森林中心從無人跡出現的地方后,他才放下了錢義的尸體。
冷冷地看了那個死人一眼,他右手輕輕一揮,一團熾熱的火球出現在他掌心中,片刻之后,在他的催持下,火球落在尸體上開始燃燒起來。凝元境修士的肉身生前十分強悍,但是死后在失去生機同時靈氣盡散的情況下,肉身會迅速地軟化崩壞,在這個火球術的威力下,錢義的尸身很快就被燒成了灰燼。
火光燃起又緩緩熄滅,倒映在沈石的瞳孔中,也像是兩團燃燒的火焰,看著他化為灰燼后,沈石走上前挖掘土壤石塊,蓋在這些灰燼之上,假以時日,要不了多久這里就會和周圍的森林融為一體,再也看不出絲毫的異常。
只是動手之際,他忽然目光一凝,卻是在灰燼中看到一個非絲非綢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質做成的布袋,躺在殘燼中竟然沒有被燒化。沈石皺了皺眉,伸手過去拾起了這個袋子,翻轉看了一下,便認出這布袋就是修真界中十分常見的儲物袋,昔年他小時候在陰州西蘆城內的天一樓中,打小就見得多了,看起來正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那一種。
這種儲物袋也叫如意袋,雖然名字上差不多,但與他當年在青魚島上臨時買來用的小如意戒不同,如意袋其實已經算是一種正經的法器,無論是制作的材質與方法上都與小如意戒那種臨時貨截然不同。
如意袋里固定的儲物空間至少是小如意戒的五倍以上,并且這種空間十分穩定,輕易不會損壞,并能長期地維持下去,至少能保存數百年之久,所以在很多時候,如意袋都是鴻蒙修真界中修士的常備物品。
不過既然是正經的法器,如意袋也和其他的法器法寶一樣,需要靈力的催動方可使用,并且使用者的門檻,也正是公認的那一條,也就是凝元境。除此之外,一個如意袋的價格并不便宜,也并非是所有的凝元境修士都能擁有,至少沈石就還記得,當初自己小時候在天一樓中,就看到好些個道行已經修煉到了凝元境的散修,在店鋪里看著柜臺里的如意袋露出渴望的表情。
只是想不到,這錢義居然身上也會有一個如意袋,看來背靠名門大派,哪怕只是天劍宮地下的一個下門,日子也是過得不會太差。
沈石試著用自己的靈力往這個如意袋中探了一下,但如意袋卻是毫無反應,沈石搖了搖頭,在心底嘆了口氣,不到凝元境,真是一切都如螻蟻一般,幾乎什么事都干不了。
隨手將這個儲物袋放入懷中,沈石又迅速處置了剩下的那些灰燼,用土壤與石塊都蓋住之后,站起身再看看四周,確認無誤后,他便轉身離開了這里。
一路又走回到昨日激斗的那里,沈石又是一陣忙活,將所有自己看到的決斗痕跡都盡量抹去,雖然還有一些折斷的樹木枝干無法恢復原狀,但沈石還是盡可能將這里布置成一副原來的樣子,在這中間,他還在一處污水里發現了錢義昨日所使的那柄靈劍。
手握劍柄拿起看了一下,只見劍刃鋒利,入手輕柔,于劍柄處還刻著兩個字:玄劍,沈石倒是知道一些大的修真門派里往往都有專門煉制法器的堂口,像凌霄宗內就有一個器堂,專一是煉制各種法器的。
而眼前這柄靈劍,看起來像是玄劍門,又或是他們背后的天劍宮內類似器堂的所在,專門煉制出來相同規制的一批靈劍法器,這也是名門大派比散修強大的又一個地方,他們的門下弟子得到法器的機會,遠比散修要來的容易。
不過這一類規制相同的法器煉制起來固然簡單的多,但威力上相對也比較普通,當然了,法器就是法器,法寶就是法寶,一旦掌握在凝元境修士的手中,那威力也絕對不可小覷,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散修,做夢都想得到一柄名門大派煉制出品的靈劍法器。
不過眼下這東西,沈石卻是無意留在身邊,如意袋上并無什么特別身份署名的痕跡,放眼天下,拿出去誰也不會看出有什么異樣,但是這一柄刻著玄劍的靈劍一旦被人看到,那就是招惹禍端的根源。
沈石將這一處地方處置完畢,盡量將所有的痕跡都掩蓋之后,又走向另一個方向,同樣在另一處人跡罕至的林間深處,將這柄靈劍深埋在一處樹下,從此以后,這柄靈劍就很難再見天日了。
在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透過枝葉縫隙的光芒,已然可以看到旭日升起。
他沒有再多耽擱,就這樣帶著小黑豬,走出了這片森林。
當眼前的光亮重新亮起的時候,當那片原野、那條小河和那座不知名的村莊再一次出現在他視線里的時候,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仿佛直到現在,這新的一天才真正的開始。
他沒有再去靠近那個村子,直接從林子邊緣過了那條小河,然后帶著小黑豬向那片原野前方走去,南宮瑩曾經告訴過他,凌霄宗派來接他的人會在十日之后,于斷月城中的三春樓與他見面。那么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快趕往那座名叫斷月城的城池。
微風從原野前方吹來,從森林里出來后一直有些郁悶怏怏不樂的小黑豬,看著眼前一片寬闊廣袤的平原,看著到處青翠的草地與野花,頓時好像心情好了不少,開始四蹄翻飛,在周圍跑動起來,不時地去追逐那些采蜜的蝴蝶野蜂,又或是到處聞嗅,在草叢里偶然出現的美麗野花旁,深深地吸氣聞香。
不知不覺間,它仿佛又是快活起來。
看到小黑豬的模樣,沈石兀自還沉重的心情也輕松了一些,在心里嘆了口氣,同時想到昨日那場激戰的時候,心里也有幾分隱隱的后怕。
一個凝元境的修士,在道行實力上絕對是超過他的,別的不說,但是那柄靈劍若是當真斬下,在無法躲避的情況下,沈石絕對是接不下來。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一個凝元境修士又如何,還不是…
沈石的腳步忽地一頓,眉頭皺了起來,心底隱隱想到了什么,昨日他的靈力施放出來的各種術法,連錢義這個已經修煉到凝元境的修士都會受傷,那是不是說,他的靈力,至少是在他眉心竅穴里那一團神秘而凝實匯聚的靈力,或許也可能是接近有凝元境的實力呢?
他想了一會,從懷中拿出了那個如意袋,之前在森林中試探這個如意袋時,他用的是體內普通氣脈中的靈力,如意袋對之毫無反應,而此刻,他緩緩催動了在眉心竅穴里的那些靈力,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向這個如意袋中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