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天有哭
城墻上，一個安西都護府校尉的倒下，對于安西府兵和西燕士兵來說，都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們的戰斗仍在繼續，只要安西府兵沒有死絕，廝殺就不會停止。
這時，正在交戰的士兵，忽然覺得臉上一涼，似乎有什么滴在臉上，隨即又是一涼，原來，竟然是天下雨了！
此時六月，太陽依然熾熱地掛在天空，然而豆大的雨滴，卻突然落了下來。隨即，雨滴變成了雨水，傾盆的大雨落了下來，沖刷著所有士兵，雨水匯聚地上，成了一攤攤的血水！
熾熱的太陽，傾盆的雨水，在這文鎮上空交匯。這副奇異的景象，在文鎮這里，卻無人能顧及。所有人，依然在揮舉著他們手中的長槍大刀，在視線模糊中，砍殺著他們的敵人。
司馬昊所在的地方，早已撐起了明黃的傘蓋，遮掩著潑天大雨，卻仍是有雨水，濺濕了他的鎧甲。
“天日有雨，在這文鎮上空，看來上天都要亡大永啊！”司馬昊臉上還帶著笑意，這樣感嘆地說道。
這么大的雨水，似乎連血腥味都沖走了。白茫茫的一片中，依稀可見著廝殺的動作。有士兵絆倒了腳下的尸體，撲了一身的泥水血水，卻又立刻站了起來。
在站場上，所有的士兵，都不會因為大雨而稍有停頓。停頓，意味著死亡，意味著他們不能活下去。
而此刻，在距離文鎮不足三十里的地方。沈則思死死壓住心中的怒憤，厲聲大喝道：“你在說什么？文鎮城門被打開？！”
他身邊站著的應南圖和沈余樂，齊刷刷地盯著那幾個士兵，臉上也無比難看。
雨水在他們臉上交織，在這六月的天，沈則思他們卻感到有一股徹骨的寒意。如果這幾個西寧士兵說的是真的，那么…那么…
文鎮里面，有沈余宏！
“你再一說一遍！”見到那幾個士兵還在瑟瑟縮縮，應南圖沉喝一聲。心中卻無比焦急。
沈余宏，如今還在文鎮中，如果西燕敵軍已經攻破文鎮，那么，那么沈余宏兇多吉少了！沈家…寧兒會有多傷心！
在沈寧的兄弟當中，沈余宏和沈寧的感情最為親厚。兩人意向一樣，又一起打理如流處。若是沈余宏遇難，沈寧會有什么反應，應南圖不敢深想下去。
他的語氣，還藏有一絲希冀，他希望這幾個西寧衛士兵。說的不是真的。他們帶著三千府兵，還有胡弩床。星夜馳騁，不敢有半絲耽擱，離文鎮已經不足三十里了，還是來不及嗎？
“是…是真的。宋副將帶著先鋒，打開了城門，如今文鎮失守了…”那幾個士兵驚慌失措地說著。
當宋壽打開城門的時候，這幾個西寧衛士兵趁著混亂。逃了出來。他們是西寧衛先鋒軍，腳程和隱匿本事自然可以。竟然也沒有西燕敵軍發現他們潛逃了。
他們沒有想到，里文鎮不足三十里處，卻被人抓住了。抓住他們的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看樣子不是西寧衛的士兵，卻又是訓練有素的樣子，一抓住他們，問的就是文鎮的情況。
文鎮，想到那些兇神惡煞的西燕敵軍，這幾個西寧衛士兵再次瑟縮了一下，交代了文鎮中的情況。
“宋副將…已經被殺了，西燕敵軍好多人，已經攻進文鎮之中了…”這幾個西寧衛士兵，還是顫抖著交代文鎮的情況。
“亡我大永的，是大永啊！”沈則思一把放開手中抓住的士兵，雨水也不顧得抹，這樣大叫道。
文鎮這里的情況，和當初他在北疆遇到的情況何其相似！蔣博文不發援兵，意在造反，幾乎使得安北都護府的士兵全部殞命！
如今趙鈺罡更甚，竟然派西寧衛的士兵打開文鎮的城門，這是把文鎮和五萬安西府兵拱手送上啊！
本該守護大永疆百姓的士兵，竟然就是叛敵之人，而且，還都是擁兵一方的大將軍！這些大永國之棟梁，竟然做了這等事。大永，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難道真的是國之將亡，奸佞盡現嗎？
死在戰場上，這是士兵的職責；為朝廷而死，死得其所，這是沈則思投軍從戎的第一天，就有的覺悟！
他和眾多大永士兵一樣，不畏死，可是，他們不是因為與敵人對陣而死，而是，死在大永自己人的手中！
這一點，沈則思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此時，沈則思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幾個士兵，正是這些人，正是這些人，才使得文鎮失守！才使得大永有滅！
“把他們拖下去，看管好他們！”沈則思雙手別在身后，防止自己手刀劈下去。
“趙鈺罡！”沈則思咬著牙，恨恨地說道。北疆之恨和文鎮之怒，在他心頭匯聚交涌，讓他面孔都扭曲了起來。
“天日有雨，亡城亡國之兆。”沈余樂看著這漫天的雨水，低低地說了這么一句。
這句話，在雨聲中，幾無得聞，然而沈則思和應南圖乃練武之人，耳力非凡。聽到這句話，他們都看向了沈余樂。
“叔父，立即返回昆州。文鎮已失，昆州可守！”在聽到沈余樂這句話語之后，應南圖這樣急速說道。
經由這幾個士兵和沈余樂的話語，他已經可以判斷出文鎮局勢。文鎮此時，必定已經失守，形勢已定，他們帶著三千士兵前去，杯水車薪，已經于文鎮無益，還不如保存力量，退守昆州！
昆州，是西燕敵軍的下一個目標。趙鈺罡既然可以打開文鎮城門，就必不會守住昆州！岳父和叔父等人，還在昆州，此時還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知曉趙鈺罡叛國了。
若是昆州都守不住，那么…那么…應南圖也不知道那么什么了。
他們這一路行來，為了爭取時間，他和沈則思等人并沒有進入昆州城中，而是直朝文鎮，只給沈則敬等人去了書信。
所以，昆州城中的情況，他們尚且不知道。沈則敬之前的消息，是說西寧衛的先鋒軍已經前去文鎮了。這個消息，原先還讓沈則思等人松了一口氣的，卻沒有想到，西寧衛的先鋒軍，竟然是去打開文鎮城門的！
此時，尚在昆州中的沈則敬，應該還不知道文鎮之事吧？趙鈺罡既然已經投敵，是不是像蔣博文那樣，舉兵造反了？
昆州，如今是什么樣的情況？
“立刻折返，去昆州！”沈則思當機立斷，這樣說道。這三千人，是谷大祖留下來的希望，他絕對不會貿然帶著他們前去送死。
折回昆州，守護昆州，等待袁煥帶著嶺南衛前來，是如今他的想法。昆州并沒有最新的消息傳來，說明局勢一時半會還不會變化。
或許，趙鈺罡是要等到文鎮之戰塵埃落定，才會有所行動。
“快！立刻趕回昆州。退之，你先行一步，和兄長這樣說…”
沈則思想了想，隨即這樣對應南圖說道。他們一定要搶時間，絕對要阻止趙鈺罡舉兵謀反！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辦好此事！”
應南圖聽清楚了沈則思的話語，這樣保證說道。隨即，他就帶著秋梧和陳成等人，遁入了雨水之中，飛一般往昆州趕去！
沈則思帶著三千士兵，正如來時一樣，腳步不停地往昆州趕！
雨勢依然潑天而來，沈則思回望了一眼文鎮的方向，抹去了雨水，眼神越發堅定！
他沒有守住陶陽，這一次，他一定要守住昆州！為安北府兵正名！——沈則思這樣想道！
且說在昆州城中，沈則敬正聽著楊步云等下屬匯報著城中的局勢，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此時，他覺得心突然一慌，直讓他抽了一口氣，他的手，也忍不住撫上了左胸，臉色也一下子白了起來。
“大人…你沒事吧？”楊步云見到沈則敬這個樣子，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沈則敬的手放了下來。他的確覺得沒事了，就是剛才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反應。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沈則敬聽著屬下的詢問，不知道怎么描述這種感覺。就是那么一瞬間，現在就已經沒事了。
噼里啪啦，外面還在陽光普照，雨水聲卻響了起來。聽著這雨水中，沈則敬再次感到心中一窒，不祥的感覺，在他心頭浮現。
文鎮…該不會出什么事情了吧？想到兒子沈余宏還在文鎮之中，沈則敬再次問道：“西寧衛的先鋒，已經去了吧？”
“早已經去了。趙鈺罡先前已經在調兵，西寧衛很快也能出發了。”楊步云這樣回答道。
這樣的問題，沈則敬已經問了好幾次了。一向沉穩的主官，似乎有些失了分寸。
也是，三十萬敵軍入侵，這個消息，讓楊步云心中有懼。
聽到楊步云這樣回答，沈則敬稍稍放下了心。只是這雨水，還是讓他心神不定。
當他看見本該去了文鎮的應南圖，冒著大雨沖進來時，沈則敬喉嚨干澀，眼中也有淚意，忍不住問道：“文鎮…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