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良娣沒兩日就聽人說了,楊云屏在吳王面前替自己美言,就連耳環和長命鎖都是楊云屏提點了吳王這才有的。雖然有些淡淡的酸楚,但很快就感念楊云屏的恩情,待楊云屏也沒那么冷漠。偶爾還帶著孩子過去瞧她,陪她說話,幫著楊云屏打點一下東宮事務。
五月初一夜,皇帝連夜咳嗽,皇太孫責令太醫入宮,太醫的診斷是“疲勞過度”。
大總管又喂皇帝吃了祛痰散,皇帝這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五月初二五更二刻時分,大總管見到了早朝時辰,進了內室想喚皇帝,不想連喚兩聲竟無人應答,小心挑起龍帳,觸到皇帝的手時,卻已轉涼,頓時嚇得三魂去了七魄。再將手移到鼻尖,大總管整個人撲通一聲倒臥在地。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駕崩了!”
頓時,一聲深重的喪鐘敲響,從皇宮里傳至皇城每個角落。
楊秉忠、傅翔等重臣風風火火到了養性殿內殿,只見皇帝一臉平和地躺在榻上。
大總管哭訴道:“皇上近來疲勞不堪,晚上又咳嗽,吃了好幾回祛痰散。待得天亮,老奴喚他卻已咽氣了。”
太醫們來瞧過,皇帝早前就曾被濃痰堵喉,窒息而亡。
昨晚病情轉惡,大總管念皇太孫辛勞,這才沒有稟報。沒想竟害得皇帝丟了性命。原想著,今日見了皇太孫就說說此事,沒來得及細說,皇帝就駕崩了。
楊秉忠對大學士道:“請出遺詔。”
群臣聚于養性殿前,大總管朗聲誦讀遺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太孫宇文軒乃朕之嫡長孫,乾明太子之后。當為正統。令皇太孫于朕靈前繼位。其母舒氏本為乾明遺孀,可入住康寧宮,他日若干擾朝政,百官皆可彈劾。若屢教不改,當賜其遷往皇昭寺、永不入宮…”
皇帝讓宇文軒繼位為帝。卻又防著其母舒氏,這才留了一道遺詔,以此牽制舒太妃。
大殿之上一片肅穆。朝臣里嚶嚶哭泣者有之,嚎啕大哭者有之,滿面淚水者有之,面上哭著眼里笑著的有之…
崔左相一臉茫然。原還等著皇帝如何發落他,一夜之間皇帝突然駕崩,宇文軒被視為正統。
五月初三。皇太孫宇文軒于先帝靈前登基,遵生母舒氏為太后,尊先帝廟號“齊惠祖”,所葬皇陵為“惠陵”。自此。民間各地避其新皇名諱“軒”字,但凡閣樓亭榭有用到“軒”字的一律改字,就連宮里“宣某某入宮”為避其諱,也說成“傳某某”“召某某”等字樣,與“軒”諧音之字一律停用。
給齊惠祖皇帝守靈之時,楊云屏突然昏厥,被太醫診出有孕。這令新君憂喜參半。
五月初五,新君頒布圣旨,大赦天下,又有三不赦:一,犯了命案者不赦;二,靜王、寧王謀逆案諸人不赦;三,江南群臣勾結、盤剝百姓案牽連官員不赦;后兩案待案情水落石出,另行判處。
五月初六,新君再下冊封圣旨,立正妃楊氏為后,良娣許氏為淑妃。初七,頒布第三道圣旨:詔告天下,民間百日內不得歡慶、婚娶,百日內實行禁酒令,他要為惠祖皇帝守孝禁欲百日。新皇身體力行,顧、傅二女入宮的日子延后。
楊氏為后,許氏為妃,新君守孝節欲,舒氏秀儀卻只封為貴人。
一時之間,皇城呈現出另一種局面:看似欣欣向榮,實則暗潮洶涌。
晉地連連傳來喜訊,靜王庶長子宇文軻全家被捉,晉地靜王黨官員、商賈紛紛下獄,江書鯤上奏朝廷請求派官員接手此案。又有喜報上奏,十二萬余靜王軍接受招安,官府已盡數掌握十五萬靜王軍名單,一千多大小將領名單盡在掌握之中。
看著一月限期將至,是接受招安,還是被朝廷視為叛軍誅殺,這些人大多是晉地人,他們的身份一旦被官府知曉,就恐怕累及親人、妻兒,剩下的二萬多人,多是受過靜王恩典的,可到底得為家人所想。
那么多人接受招安,你無動于衷,卻已入了官府名冊,官府一早就知道你是靜王培養的靜王軍,限期不接受招安,你就是叛逆罪人。身犯叛逆,當夷三族,自己一條命事小,但凡與你有往來的親友顧不顧?他們的命要是不要。
就以晉陽西嶺鄉為例,西嶺鄉街上的石大麻子是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日以賣肉為生,人送綽號“石屠夫”。自入五月以來,幾乎全鄉百姓都知道他是靜王軍的人。
今兒街道東頭的大娘來買肉,一臉關切地道:“石屠夫,還是去官府接受招安吧,聽說三姓莊的馮二寶接受招安,人家還做了官呢,是副尉大人了。”
都是街坊鄰里,又是看著他長大,人家一片好心。
石大麻子狠狠地將寫《招安告示》的人給痛罵了一場,那告示寫得好,鄉鄉皆帖,鎮鎮皆有,就連五六歲的孩子都知道。
“安大娘,聽說最早接受招安的,都得了官呢。石屠夫,看你有兩下子,還是去官府接受招安吧,幸許能保大家平安。你倒無所謂,一人飽全家飽,可你三叔、你大舅還有一家子人呢,你總不能累了他們,也做了謀反叛逆的壞人。”
石大麻子很不想去,他可是得過靜王府恩惠的人。那年他十五歲,與人打架,不小心把人把人給當殘了,要不是靜王府的庶長子宇文軻,他就被受害人父母給弄死在大牢里,是晉陽候救了他的命。
他曾發愿。要舍去小命效忠靜王府。
可自《招安告示》傳遍晉地每一個鄉鎮角落,無數的靜王軍將士前往官府接受招安。那些跑得最快的,都得了官職,還得了官府重賞,穿著武將官服,招搖過市。一個招安不要緊,官府不信啊。為了證明你是靜王軍不假,先說出幾個人名來,要是那幾個也是,那你一定是了。
于是乎,一人供出十幾個。幾千人便能供出上萬人、乃至十萬人來。這短短十幾日,官府就掌握了所有晉王軍的名單。
你骨頭硬不接受招安,這不要緊,官府直接把未接受招安人員的名單公布出來,讓鄉里鄉親看著。你小子不接受招安,要做叛黨。看你顧不顧你親友的性命,鄉里鄉親的知曉了,難免不會輪番說項。就連石屠夫的三叔、大舅也每日過來問:“你什么時候去官府招安?”
石大麻子都快被街上的人說得耳朵起繭子,今兒他三叔又來問他,語調沒了往日的隨和,帶著幾分怒氣:“你不去官府接受招安還等什么?要是早去。也能撈個官當當,耗在這里,那些個官職都被人搶了個精光。”
你看,長輩們最在意的還是你的前途,人家沒說你連累他們的話。
終于,石大麻子再也受不住所有人的追問、勸說,一大早換了件干凈衣裳。跑到晉陽府官衙里接受招安。
對于江舜誠的這一招,江書鯤佩服得五體投地。
換作是他,是萬萬想不出來的,花重金請人寫《招安告示》,若只是一紙告示,不會有這么大的轟動效應,因是才子們寫的,不僅在晉陽城傳為佳話,連百姓們也會在茶余飯后聊上幾句。
說這與眾不同的告示,講這因寫告示得了頭名的故事,再說靜王軍的事…本是一件事,一旦閑聊起來,就能變成好幾件。
官府未接受招安人員的名單一公布出來,所有人都似透明,在靜王手里是隱秘的身份,鬧得人人皆知,一出門,人家都知道你是靜王軍,是靜王培養出來意欲造反的將士。
素妍與母親于四月二十四日重返晉陽城江宅。
江書鯤在五月初一這天才現了蹤跡,于午后領了幾名護衛前往江宅拜見父母。
彼時,素妍與父母坐在祥瑞堂里,江書鯤一襲公候錦袍,舉止大方,又有武將的干練與威風凜冽,神采奕奕,正是春風得意時。
虞氏從江舜誠那兒亦知曉了全部,皇帝派江書鯤到晉地,一是調查靜王有反意的真相,一旦證實傳言非需,便要設法控制晉地不亂。而江舜誠回晉探親,這只是名目,實則也是為皇帝辦差,接了皇帝給的秘函,前來襄助江書鯤。
靜王黨人連鎮國公楊秉忠都敢行刺,還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父子聯手,一明一暗,一文一武,竟將這事辦得很圓滿。
江書鯤行禮拜見了父母,素妍還禮見過江書鯤,幾人分長幼落座。
虞氏歪著腦袋審視著他,“瞧瞧,這幾月不見,又黑又瘦了。回到皇城,你媳婦兒見了,指不定還如何心疼呢。”
江書鯤憨憨笑著,垂眸道:“這些日子是辛苦了些,不過經歷這些,兒子也明白了許多道理。”
江舜誠品著茶,給了個“什么道理”的眼色。
江書鯤定定心神,淺呷幾口,“兒子明白,有些事是可以用奇巧的法子來解決的。就如這次,父親懸賞文人寫文章,看起來只是重視讀書人,沒想一紙《招安告示》便能讓十五萬隱于暗處的靜王軍主動接受招安,報效朝廷。”
這樣的法子,江書鯤是如何也想不出來的。
江舜誠到底是走的路多,想到了如此奇巧的法子,垂眸留意著素妍,只見她笑容微微,正抿嘴打量著江書鯤。“懸賞好詩文的法子原是你妹妹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