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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晉醋

  中午時,書海妻令人搬了兩張大桌子來,分成兩桌招呼大家入座用食。

  素妍雖然年輕,在族里卻是書字輩的小姐,加上又是皇帝親封的郡主,便坐在虞氏身邊。

  素妍見滿滿兩桌上,都是婦人、姑娘,“爹在上房里吃么?”

  虞氏笑道:“自有族人陪著,我們只管吃我們的。”

  素妍接了碗筷,一股醋味撲鼻,掃了一眼,菜式不少,可大半都是涼拌菜,涼拌豬耳片、涼拌雞肉、老虎菜…看著黑褐色的醋汁,想到城中時吃的那些菜,心里就直冒酸味。

  青嬤嬤淺笑著,“郡主,奴婢去廚房重新為你做兩樣來。”

  素妍道:“你多炒幾盤,白芷、童護衛他們都是皇城人,吃不了太酸的。”

  青嬤嬤應聲,往院門外移去。

  傳珠娘立時站了起來,笑道:“哪敢勞動嬤嬤,還是我去吧。”

  青嬤嬤道:“你們不知龗道郡主的口味,我去做,只要火候好,一會兒就炒出來了。”青嬤嬤辦事素來就很俐落。

  舜字輩里的太太已經不多了,只得三位,剩下的都是書字輩的媳婦,有人指著熱菜道:“郡主可以吃這熱的,這個不酸。哈龗哈,徽地、豫地人都罵我們晉地人是酸老晉,我們這里的人,但凡會吃飯,就能吃酸的。”

  虞氏最初幾日覺得好吃,可這幾日下來,樣樣都是酸的,牙齒也受不了,“妍兒是在皇城出生的,打小吃的都皇城菜,就是家中請的三個廚子,有兩個是皇城人,只得一個廚娘是當年隨我們從晉陽去的。”

  有人給素妍布了熱菜,“郡主嘗嘗這道蒸菜。當真不酸,清淡得很。”

  素妍蹙著眉頭,是不酸,可這肉也太大塊了,比她的姆還粗。肉皮是暗紅色的。上面的油汁直冒,便是看著就有些膩了,這還如何吃?她按捺著性子。看了一眼。

  虞氏瞧著她不喜,伸筷子把肉給夾走了,重新布了素菜給她。

  素妍吃了素菜,這邊青嬤嬤招呼著兩個丫頭送來了熱菜,又讓丫頭們去廂房里給童護衛、白芷及田嬤嬤她們送了菜。

  用罷午食,東塘江氏那邊亦來了幾十個客人,有男有女,男的個個衣著光鮮,女的個個亦打扮得體。就似說好似的,男人們統一到上房堂屋里陪江舜誠說話,女人們則來到祿院堂屋里與虞氏閑聊起來。

  素妍覺得無趣,自己回了西屋,拿了本書,漫無目的地翻看起來。

  黃昏時分。一陣震耳的鞭炮聲傳來,鑼鼓喧天,鎖吶響起,去北洼鎮迎親的隊伍回來了。婦人們笑擁著虞氏去上房堂屋。

  傳玲滿是興奮,畢竟今兒是她的大哥成親。對素妍道:“郡主姑姑,前面要拜花堂了,快去瞧熱鬧。”

  一行人涌向龗上房,堂屋里已經站滿了人,江舜信夫婦、江書山夫婦坐在堂屋正央,皆是笑成了花兒一般,有人給江舜誠抬了太師椅,他與虞氏并肩坐一處,素妍靜默地走到虞氏身后。

  無論她如何的沉靜,但她的衣著、打扮還是吸引了無數年輕少年的目光,仿佛只要她出現,就很難讓忽視。挽著隨常的發式,以湖色絲絳綁發,合體的湖色春裳束在她纖瘦婀娜的身上,矜貴無倫,一張素臉生得清秀水靈,驚世容顏發出逼人的雪光。

  唐六擠近唐觀,低聲介紹道:“她就是安西郡主。”

  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是她站在這人群里,還是很搶眼,這是一種嫻靜的美,目眇眇兮多情,扶婉婉兮玉碎,裊裊兮穆若清風,濯濯兮清蓮映水。

  喜婆大叫著:“新娘子,站好了,要拜花堂啦!”

  司儀是個精神而瘦長的男子,扯著嗓門:“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并肩而站,新娘子頂著一張“富貴綿延”的大紅蓋頭,身上穿著同樣富貴綿延的嫁衣。江傳溫中等個頭,眉目清秀,五官里有七分似母親,三分像江書山,許是這兩日笑得太多的緣故,江傳溫笑得很是木訥。

  虞氏面露淺笑,望了眼江舜誠,目光停落在素妍身上,“當年,你二嬸過門時,剛過及笄之齡。瞧瞧現在都娶孫兒媳婦了,時間過得還真快。”

  白云蒼狗,晃如白隙過駒。

  虞氏還能憶起自己幾十年前初嫁江舜誠的情形,那時,她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姐,嫁到江家什么都不懂,是陳氏待她如女兒般手把手教她。在她坐上花轎的那刻,她只一個念頭:相夫教子,侍候好婆母。

  “禮畢,送入洞房!”

  司儀一聲高喊,喜婆遞過一根紅綢,上面扎著抱大的綢花,一頭由江傳溫拽著,一手握在新娘子手里,緩緩往新房移去。新房布置在五道門往東的院子里,那里有兩座院子。昔日江舜信建此處時便是一早就打算好龗的。不,應該說當年是虞氏和江舜誠打算好龗的,修這座屋子,便計龗劃好一旦兒孫多了,都能再修、再建,便是上百人也能住得下的。

  鞭炮聲起,有人大喊:“請賓客入席!開宴!”

  觀禮的賓客往喜棚方向移去,紛紛落座,堂屋里亦由幾個精壯的后生抬了桌案來,分散擺放,就連東、西兩邊的偏堂上也一并擺上了酒宴桌子。

  傳家與書海跑前跑后的招呼著客人,傳玲也照顧侍候著幾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客,邀大家入酒席。

  虞氏自坐著與舜字輩的三位太太閑聊,待有人請過兩回,這才起身入席。

  素妍問:“我也坐這里?”

  虞氏笑道:“你且坐下吃飯便是,若是愿意,淺抿兩口酒,若不愿意以茶代酒,都是族里的嬸嬸、嫂嫂,沒人會怪你。”

  素妍隨母親坐下,吃了幾口,再無胃口了。

  江傳溫知女客多不喝酒,每次吃喜酒,也下桌得比男客更快,拿了酒過來敬酒,“來,這里的都是族里的祖母、伯母、嬸嬸,晚輩敬大家一杯。”

  “恭喜傳溫喜結良緣!”

  大伙說著吉祥話兒,傳溫笑著謝了,轉身往其他幾桌女客走去。

  素妍捧了茶杯,淺呷兩口,又坐了一會兒,見眾人吃得差不多,這才離席。

  晉地的喜宴與皇城完全不同,皇城大戶人家的喜宴,都講究精致、色香味俱全,而晉地的則都是大碗裝肉,大碗裝菜,素妍竟沒在桌上瞧到一只盤子,那肥膩膩的肉,在她看來就心膩,偏有人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莊戶人家,又是四月,許多勉強度日的族人哪里舍得吃上一頓肉。素妍不敢看他們吃肉時的樣子,一邊吃著還一邊閑話,滿嘴的肉汁,直浸得雙唇明晃晃的。

  在這桌里,虞氏算得最有資格的,她不說散席,其他幾個與她同輩的婦人也不敢提。她吃得不多,用帕子拭了找嘴,動作優雅,“我們下席了,且回祿院里歇著。”

  出得屋來,雨止了,夜空里掛著一輪光華黯淡的月亮,淺黃色的月亮慢慢移行,天空中云圖疊疊,瞧這樣子,許明日還得下雨。

  青嬤嬤與大丫頭扶了虞氏:“老太太今兒累壞了吧?”

  虞氏笑道:“便是在皇城,也沒這兩日累人。”

  每次文忠候府有宴會,由沈氏張羅,又有張雙雙、何氏襄助,虞氏只管出席,與相熟的夫人、太太們閑話家常,每次最多只得半日。可這回昨兒陪族里的婦人們說了大半宿,今兒又陪她們說了一日。

  素妍俏皮的靜立一側,“我湊熱鬧的耐性最多半日,原是承了娘。”

  虞氏責備道:“上午的時候,你可躲在西屋里瞧書。”她一個老太婆沒累,正值妙齡的女兒倒不耐煩了。

  青嬤嬤道:“老太太還是早些回去歇著,明兒一早,新人們要敬茶,只怕也不能多睡。”

  喜棚里,傳出一個高昂的男子聲音,“舉頭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素妍仿若未聞,跟在虞氏身后往祿院去。

  虞氏早早兒地歇下了,江舜誠又與族人們吃酒到下半夜。

  素妍被猜拳、牌九,還有嘻鬧聲吵得睡不著,抱了琵琶,彈起自己心愛的曲子。在這喧鬧的夜,她想到了宇文琰,從未像現在這樣想他,想他給自己買的鹵食,想他與她說話時那深情的樣子…

  皇城那邊,亦不知近來如何了。

  明明外面繁華吵嚷,而她的琴音是這樣的清雅空靈,就如她明明站在堂屋里看人拜堂,卻給人一種遺世獨立之感,她仿佛只是一個看客,看著旁人,卻讓自己置身在安靜之中。

  無論別人有多歡喜,多吵鬧,她卻為自己獨尋一處祥和與寧靜。

  唐觀棄了喝酒的書生,站在上房垂花門下,靜靜地聽著里面傳出的琴聲,這樣的悅耳好聽,那琴聲里傾訴著相思,隱藏著情深,還有一份無論榮辱卑微,卻能始終如一的淡然。

  他的眼前不由自己地掠過那一位清麗而淡然的少女,明明這樣的年輕,卻可以這樣的安靜,靜得只要你看著,無論有多少煩惱,多少喧囂都能在她的面前一并拋卻,最龗后只有一份心安。

  素妍歇下了。

  直至近四更,江舜誠才與傳良、張昌興回到祿院。傳良與張昌興住在廂房里,江舜誠則被大丫頭攙回東屋歇下,少不得又聽虞氏一陣絮叨。

夢想島中文    家和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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