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房中的幾人都在五旬上下的年齡,除了梅子姑娘本家的族老外,分別是武原城外幾個大族的首腦,姓氏雖然古里古怪沾不上貴族的邊兒,卻都是上千人的大族,武原城郊的水田山嶺倒有五成是被他們控制的。
這些族老們也是見多識廣,聽了無鹽鐘離氏的名字不覺紛紛點頭;鐘離氏雖然是貴族,卻不是周天子家的親戚、更沒有得到過天子分封,而是耕武傳家的農人出身,姜齊時立下赫赫戰功,得到了管子青眼這才有了出身,比起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族來,鐘離家自然讓他們感覺十分親切。
木族的族長看了看鐘無鹽,有些狐疑地道:“有白子和秦國世子見證,我等自然是可以放心了,只是不知鐘離姑娘找我等來要做什么?咱們這些人都是本本分分的農人,可沒有興趣做買賣的,只怕鐘離姑娘找錯了人。”
戰國初期的商人地位還要遠遠高過后世,而且此時的商人多半以誠實信用為基礎,不似后世奸商,可本份的農人也不愛與商人打交道,只覺這些人個個都像狡猾的狐貍,一個不小心就要著了他們的道兒。
“無鹽鐘家從來都是耕武傳家,我哪里會做什么買賣?這次請白子見證,就是希望從各位族老手中租下幾塊土地、山嶺、河流和灘涂,各位族老請看,就是圖上標示的這些地方了。”
鐘無鹽顯然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張圖紙展開來在這些族老面前,上面正是武原城的附近的山川土地。戰國初期的土地經過各國大力改革,已經從初期的井田制變為土地部分為諸侯國有、部分為私人大地主持有,早期依附在井田上的平民和奴隸也完全變成了租賃土地的佃農;這幾個大族的族長就是最大的地主了,手中不僅有良田。甚至還有部分山嶺河流以及半開發和待開發的荒地和灘涂。鐘無鹽這張地圖上標注的正是他們擁有的土地。
幾名族長聽到鐘無鹽要租賃土地心中無不驚奇,族中土地除了分給嫡系血脈子弟,原本就是要租賃給旁支族民和外來戶的。不過這些租者也都是明曉根底,不是幾代生活在武原的農人。就是真正靠土地生活的好把式。鐘離家雖然是耕武傳家,卻畢竟是齊人,齊人跑到越國來租賃土地也就罷了,偏偏這位要租賃土地的還是個女子,叫人如何不奇怪?什么時候無鹽鐘離家的女人愛上了到越國種地?
而且圖上標注的幾塊土地山嶺都是些偏僻到不能再偏僻的貧瘠土地,有些算是半開發、已經平整出來正在養熟,有些干脆就是荒地;還有一些在往年海嘯時被海水泡過,做鹽場就差不多。哪里能養活莊稼?如今海水早就退了,武原又是個內陸河流與海洋交匯的地方,就算挖出鹽井也很難產出多少鹽,這位鐘姑娘專挑這些沒用的土地來租賃,莫非是有什么陰謀不成?
經歷了越國三年內亂,如今就連最淳樸的農人也變得精明無比,突然遇到這種天上掉麥餅的好事,反倒人人沉默不語、望著鐘無鹽只是發呆;小贏駟也忘記了吃喝,只顧看著白棟和鐘無鹽,不明白太傅和鐘阿姨究竟是要做什么。武原的各種資料他都是看過的。自然也看過這幾個大族的土地,鐘阿姨要租賃的那些土地分明就用不得,再說她哪里來得錢?難道這些日子太傅調動大筆銀幣就是為了幫她租賃這些荒地?這也不對啊。太傅不是打賭說要不用一個銅錢就解決武原的問題麼?現在卻變成了花錢租地,而且出面的還是鐘無鹽阿姨這個對手?小家伙晃晃腦袋,感覺自己還是不要亂想了,吃豬油糕才是正經…
白棟微微一笑:“各位族長稍安勿躁,不妨先聽聽鐘離姑娘出價多少和她的條件?若是對各族有益無損,那又何必拒絕呢?這些年的日子不好過,若是沒有外里相助,只怕楚國人今年未必肯賒青苗給各位了罷?”
“白子就是白子…”
就算有再多的顧慮,是人就要向現實和利益低頭。聽過白棟的話幾位族老不覺低頭沉思,還是那位木族族長首先道:“不知鐘離姑娘是如何打算?這些荒地土嶺可是沒有多少用處的。鐘離姑娘租來又能做些什么?”
越國的地下水多半含有鹽分,所以在這里種植水稻就必須使用經過嚴格挑選的青苗方能長成。收成的稻米可以食用產量也高,卻偏偏無法配植出合用的青苗,所以每到春耕秋耕之時,越國的農人都要購買楚人的青苗才成,這種情況尤以武原為最。
“我…”
我怎么知道要做什么?鐘無鹽瞪了白棟一眼,一切都是這家伙幕后推動的,只不過是找了自己出面而已;說得好聽是叫成全她的名聲,其實還不是這家伙心機深沉麼?自己名聲越大,他日后就越加可以利用自己!不過她卻偏偏無法拒絕,誰讓自己一心要重振無鹽鐘離的名聲、一心想要嫁給田因齊呢?
“租下這些土地做什么是我的秘密,不可說,不可說…不過我可以保證不在這些土地上做有違禮法之事,而且會給出一個不錯的價格,這些土地我要租賃三年,共計百萬銀幣,各位族老以為如何?”
“咳咳!”
幾位族老正在慢悠悠地喝著白家茗茶,聽了這話險些沒被當場嗆死,百萬銀幣?這位鐘姑娘是來敗家的麼?還是說她就是個失心瘋,完全不知租賃地價?就這價格,別說租下這些土地,就算將整個武原的良田全部租下來三年,那也是綽綽有余了。
“鐘離姑娘,弱只是租賃這些土地三年,實是用不得這許多銀錢,我等都是老實本分的農家,不可欺瞞了姑娘。”
“本姑娘說值得,那便是值得的,不過要有一個條件,各位族老需得同意我隨時退租,且一旦退租,百萬銀錢必須如數歸還,各位可肯答應麼?”
“原來如此…如此倒也使得。”
幾位族老商議片刻,怎么算這筆賬也不會吃虧,反正鐘無鹽要租賃的土地都是荒地灘涂,閑著也是閑著,反不如租了給她,就算日后退租,這百萬銀錢在幾族手中一過,光是利錢就有多少?若她不退那就更妙了,幾族算是發了筆莫名其妙的橫財。
白棟撫掌大笑:“妙極妙極,幾位與鐘姑娘談成此事,本子也是開心無比,秦國帶來的好酒還有幾壇,各位族老今日當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