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大夫不過爵七等,祿百五十石,就算有君上賞賜的千畝良田,也不過養十幾戶人家而已,何況賞田中也還是青苗,當不得飯吃,屹石村來了二十多戶族民,合一百三十六口,君上你說那小子是不是很難支撐?換了是臣妻就會節減支出,先挨過這段青黃不繼的日子再說,可這小子卻是大手大腳,又是修莊墻,又是貼補族人,聽說連賤民奴隸都被分發了新衣新鞋,還要求每天都要洗熱水澡,燒熱水難道不要柴麼?老秦國山多樹多,是不缺柴,可就算樵夫砍柴,也要轉換人力,那都是錢啊!”
堂堂一國之后,居然說得眉眼亂動,喜不自勝,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君上怕是猜也猜不到的,這小子居然借錢!您的三個兒子,還有李敵景監,個個都出了大錢,嗯......就算景監最清廉,只出了五百錢,可見是個極好的臣子,至于您那三個兒子,臣妻就不說了,免得您怪責。”
“他借錢?債主還是寡人的三個兒子?哈哈哈,這小子臉皮倒厚,這才剛入櫟陽就四處借債,就不怕滿朝文武在背后笑他麼?”
“君上還笑呢?臣妻對這小子好生失望,還以為鬼谷先生的學生有什么通天的本領,原來也不過是個四處求借的乞者,不過如此。”
“鬼谷先生又不是范蠡,估計也沒傳他賺錢的本事......驪姜,這些事寡人還未曾得報,你如何就知道了?還有,寡人得報屹石村有百多口族民,已命再撥兩千畝良田了,就是要幫助那小子安置族民,你剛才略過了不說,莫非是動了手腳不成?”
“臣妻以為,像白公大夫這樣的高人弟子,必有辦法解決族民之事,君上為此加賞兩千畝良田,那不是看輕了咱們的大功臣,看輕了鬼谷先生麼?”
驪姜微微一笑,揚了揚手中藥碗:“這藥熬了許多呢,君上是否再喝一碗?”
“不用了!愛妻所言有理,那小子懈怠成性,逼逼他或有好處。不過,他若是還不上欠債,我那三個兒子豈非很吃虧?”老贏連十分狐疑地望著妻子。
“以臣妻看來,只怕那小子是很難還錢了,本以為他是要見本求利,也學那些世家貴族暗中經商,不想這些錢都被他拿去修莊子了,據說還要修什么湖泊、涼亭,如此奢侈享受,竟比君上更甚。”
“怎麼又說到寡人......算了,不提這小子了,老公叔那邊如何?我大秦國后親自出馬,想必是沒有什么困難了?”
“那就是個想不通的老家伙,臣妻說了幾次,他只是搖頭,依臣妻看,與魏和談之事怕有極大困難......君上,一定要半分河西麼?公叔痤不點頭,魏王怕是很難接受的。”
“半分河西是秦國最后的底線。河西古來有爭,求此半分之局,不僅是寡人要對國人有所交代,也算是秦魏兩國百年交兵的一個較好結果;如果寡人算計不錯,此次和談可為我秦國帶來最少十年生息時間,驪姜,老秦國苦啊......你在櫟陽坐守,袖顧雍都,應該比寡人更為清楚。”
“魏嬰仁慈寬厚,就是凡事猶豫不決,缺少一代雄主當有的決斷。臣妻猜測,魏嬰按住我國國書,不問和談之事,必是要派一個公叔痤最為信任的人,西入老秦,詢問這位魏相的真實想法。所以秦國要力成和談,就需要先說服老公叔,要說服老公叔,就要先說服這位入秦使者。景監已經去查了,相信不久就有消息,我們只要知道入秦之人是哪個,循其弱處攻之,則和談之事半成也......”
這位國后可不是只會喂丈夫喝湯藥、一心纏~綿床榻的禍國紅粉,說到國策大事,明斷不遜男子,否則贏連又怎會數十年恩寵集于一人,堪稱戰國初期有數的好男人?
“稟君上、國后,景中尉有信報來!”
驪姜話音未絕,門外便有女內來報;接過急報帛書,拆去封口看了,驪姜頓時一愣:“來秦使者是個叫衛鞅的人?君上可曾聽說過此人名字?”
“衛鞅?”
贏連閉目思索了片刻:“倒是聽說過此人,是老公叔恩養的一名門客,據說是個法家學子。可惜此人無名,想來難比慎道、申不害之才,在魏國多年也不得伸展。魏嬰怎會派了這樣一個無名之人前來?”
“無名就好,無名就是無才,多半也就無德。這個衛鞅最好是喜歡金株美女,我老秦國投其所愛,還怕他不為老秦出力,去說服你那個頑固的老朋友麼?”
驪姜微微一笑,她也沒將這個衛鞅放在心上......
***
老贏連夫妻在綢繆十年大計、憂國憂民;衛鞅星夜西入秦,開始挑動一天風雨;衛無害倒了大霉,落在贏虔這個狠人手上,二話不說就先是一頓脊鞭,那可是馬尾做成的鞭子,蘸了水抽下去聽不到多大響聲,鞭子提起來,卻皮肉皆腐,連骨頭都能抽裂,在如此酷刑下說他是敵國密探都要招了,何況是罪證確鑿?一個‘殘害幼女’的罪名扣在頭上,正如贏虔說得那樣,斬首都不夠,必須要腰斬棄市。
驪姜是最聰明的女人,為了救命恩人耍耍小脾氣,在臣子面前擺擺立場,讓國人明白她并非知恩不報之人也就是了,可沒心思去搭救一個本來就該死的醫工。衛無害腰斬棄市的日子很快就定下來了,第一時間送到白棟這里;白棟看后點點頭,記下日子后就吩咐白遲燒掉贏虔送來的帛書。
如今整個櫟陽城都傳遍了,原來堂堂國醫竟是個惡魔,害死了無數少女,現在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臭雞蛋,要在衛無害巡街服刑那日扔他一臉才能解氣。這老家伙該死,全家都該死,也是老天報應啊,這次讓他犯在了白公大夫手上;白公大夫是什么人?那是咱老秦國的的功臣,就連君上都是靠了他才得續命,衛無害也有臉稱什么天下第一名醫?前有當代扁鵲秦越人,后有白公大夫,這才是當世的神醫呢!白公大夫就是上天派來懲治惡魔的使者,咱老秦國從此得天庇佑,強盛有期了!
街市上的喧嘩議論卻吵不到老甘龍,這位秦國上大夫的書房緊緊關閉,老家伙又在讀書了。活到老學到老,好讀不倦,就是這位老秦第一權相的座右銘。
上大夫讀書的時候誰敢打擾?輕則掌嘴、重則打爛屁股逐出府去,哪怕是老甘龍最寵愛的長子甘升也要小心翼翼,輕輕叩起門環,壓低了聲音道:“父親,升兒求進。”
“進吧......”
已是花甲高齡的老甘龍白發飄飄,脊骨卻挺立如竹,哪怕是在私家書房讀書,身旁并無二人,還是依足禮儀正襟跪坐。聽到兒子的腳步聲,老甘龍微微睜開雙眼:“為父正在品味尚書精義,又有何事打擾?為父可曾告訴過你,但凡讀書,必守心正,心正而智慧生,智慧生而書義明,似你這般不尊讀書之禮,如何成器?”
“兒知罪,實在是衛家懇求,送來厚禮......”
“是衛家之事?厚禮退回,來人請退。告訴來人,衛無害已是個死人,老夫也救不得他了......”
“父親,衛無害與父親私交......”
“蠢材!為父乃堂堂上大夫,國之實相也,如何與一個醫工相交?再說掌嘴,家法不容!”
“兒不敢,兒這便趕走衛家來人,父親請息怒。”
“慢,白棟如今在做些什么?”
“聽說是在修建莊園,本來他也無錢,還是三位公子解囊相助,如今大興木土,極盡奢侈。”
“整修家園、建設宗祠,這叫什么奢侈?這是人子當盡之義!日后都是同殿之臣,先結個善緣吧,去取三百金送去白家,當是我甘家賀儀......”
“父親,白棟不過一個七等爵公大夫,怕是受不起如此大禮啊?”
“蠢材!還不速去?”
“喏!孩兒這就去辦,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