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不定的車廂內,贏連與一名錦袍玉冠的老者對面而坐,面前的矮幾上有熱好的濃酒,有白棟式肥羊燉,還有幾個弄好的‘啃得急’,豆汁沒有,估計是怕客人喝不慣。
白棟陪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贏連與公叔痤敘舊。說起在魏國的舊事,贏連時常發出夸張的笑聲,笑完后還會很沒有國君風度的拍拍老公叔的肩膀。這個拍肩膀的動作始于公子少官這夯貨,真正賦予它生命的卻是白棟,如今已經風靡了秦國上層社會,似乎還有波及天下的趨勢。
就像初次被白棟拍肩膀的嬴渠梁一般,老公叔微微一愣,跟著就開懷大笑起來,贏連沒有忘記在魏國時自己對他的照顧,這讓他很是安慰。
喝著又熱又濃的秦酒,說著那些年我們經歷過的故事,贏連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激揚文字,糞~土當年幾國侯的青春少年,公叔痤這個老貴族居然也會開玩笑,明明看到有白棟這個臣子在,還是不停揭起贏連的創疤;他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大魏的‘女閭館’,我大魏女兒沒有趙女那般慷慨激烈,也沒有齊女那樣質樸天然,沒有秦女那般其性如火,沒有楚女那般細腰纖纖,卻比任何一國的女子更為忠誠,四戰之地養育出的忠孝紅粉,你當真忘記了麼?可還記得‘女閭館’中的紅衣楚楚姑娘?
贏連聽得面紅耳赤,暗罵老公叔為老不端,都是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了,你提這些陳年舊事做什么?瞪了白棟一眼,白棟立即用雙手掩住耳朵,表示小子什么都沒聽到,贏老頭兒的目光才算柔和了一些。
其實他也不會介意白棟聽到了什么,拉攏心腹豎立股肱之臣,第一就要對方參與機密,忠臣良將都是這樣培養出來的,還有什么比國君當年糗事更為機密的?這小子一定感動壞了,寡人在日,就會忠誠于寡人;寡人身后,就能忠誠于寡人的兒子。
老贏連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白棟腦中早都被‘女閭館’三個字充滿了。
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搜索枯腸想了半天,看看倆老頭兒一臉猥瑣的表情,恍然頓悟。他娘~們的,可不就是青~樓妓~館的前身麼?先秦苦素,不比唐宋繁華,唯獨在這件事上卻是開時代之先,這個時代的女子熱情奔放,不知那‘女閭館’中該是如何一番銷~魂滋味?是不是也要士子讀書人才能進入,是不是要對詩對上一整天,才能見到女閭大方?不對不對,這個時代還沒有后代那種最能體現風~流的詩體,難道還要‘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太俗了!羋原啊羋原,你都是如何逛女閭館的?
“連,這個就是為大秦獻上‘壯面’之法的白公大夫?”
手中握著一個啃得急,公叔痤已經暗中觀察了白棟許久;這小子像是忽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壯面法’生生挽救了嚴重缺糧的秦軍。少梁之敗,固然是敗于秦軍悍勇,連仲公子都親入戰陣、身先士卒,又何嘗不是拜這小子所賜?贏連向來行事謹慎,但凡用人,必做詳盡考察,這與他三十年流浪魏國的經歷密不可分,卻唯獨對這小子如此信任,老朋友聊些私密話,也要叫他來坐陪,難道這小子是老贏連的私生子不成?
不覺聯想到秦國那位手段通天的國后,有悍妻如此,老贏連應該不會亂來吧?這個時代的貴族是最為極端的,口中叫著尊王復禮的是他們,最擅亂來的也是他們,胡天胡帝露天成事的也有他們,個個都像是精神病。身為魏國老貴族集團的領導者,公叔痤也是個精神分裂的人,否則又怎會對魏嬰說出‘鞅大才,可用之,王不用鞅,當殺之’的話來?而后卻又提醒衛鞅逃命。這些離奇的事情,得要多麼糾結、多麼精神分裂的人才能做出來?是以在公叔痤眼中,贏連就應該與自己是一類人,家妻越是悍猛,就越要留情播種、桃花朵朵開......
白棟微微躬身:“小子白棟,見過魏相。”公叔痤,聞名久矣了,混個好眼緣比較重要,否則被他在贏連耳邊說幾句什么薦才殺才的話,那才是天大的冤枉。不能當人家是俘虜,得看交情,就看他跟贏連眉來眼去的樣子,說不定在魏國的時候,這倆老頭兒就經常勾肩搭背地去逛女閭館呢。
“好,好,當是國之大才也。”
“小子萬萬不敢當。”
白棟打個激靈,客氣話也不帶這樣說的啊,怎么就看出我是大才了?您眼中的大才有一半機會是要砍頭的。還是算了,我就是個庸才,比較浪費糧食的那種.......
“這小子太過懈怠,但有所成,不過工巧之徒也。”
贏連微微一笑:“卻也是寡人此來河西,兩大所獲之一,痤可知另一者為誰?”
“不會是痤吧?”
“正是!”
贏連哈哈大笑:“魏王多慈,如何會拋棄國相?所以你這個老朋友就是寡人最大的收獲了。寡人又知道魏國雖然富庶,卻要養武卒十萬,這些武卒不事生產,耗費極大,加之魏國又在四戰之地,恐怕也與秦國一般糧食匱乏。這小子所獻壯面之法,豈非是寡人的大收獲,也是魏國之喜訊?”
“我聽說壯面法逢斤出半,這樣大的秘密還要加上我,你想換取什么?”
公叔痤這種老政~治家一點就明,立時明白了贏連的想法。
“龐涓退兵,少梁龐繁歸秦,我守函谷不出,魏秦半割河西,從此結盟相交,豈不是大大的好事?”贏連微笑道:“國使已到大梁,如今就等魏王慨允,痤就可以帶上這小子的壯面之法回國了,到時寡人一定攜帶秦國烈酒與老友送行。”
贏連很有些得意,這次發動舉國之兵收復河西,卻不能大勝,他這個國君都無顏面對國人;如今有了公叔痤這個人質相脅、白棟的壯面之法利誘,他想不出魏嬰還有什么拒絕的理由。
公叔痤放下吃了一半的‘啃得急’,忽然冷笑起來:“秦公思慮萬千,卻算錯了一件事。河西自來是我魏國故土,豈可割讓弱秦?痤寧肯老死秦國,也不做魏國千古之罪人。我王仁厚,卻是多智之人,你當他不會問過我再做決定麼?”
“老公叔,你!”
贏連頓時一愣,自己竟然忘記了這位老朋友也是行將就木之人,對于這樣的老人來說,還有什么比身后名更為重要的呢?
麻煩了,自古戰爭不怕公仇、不怕私怨,怕就怕牽扯國土之爭,莫說是在這個時代,就是在后世,這也是大是大非,寸步不能退讓的,哪怕是好基~友也不成!白棟現在真的好奇,想不出老贏連該如何說服老公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