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夕陽將落山,哪怕是春風也讓人遍體生寒,白棟盤膝坐在嶺上最高的土丘上,長發披散、面有劍痕,倒是有幾分游俠兒的悍猛味道。
書囊佩在腋下,這是士子身份的明證,萬萬丟棄不得,目光所及之處,正是黑衣女出現的方向。追殺她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白棟既緊張又有些好奇,回想自己的應對之策,沒發現明顯的錯誤,才算松了口氣。
真正的聰明人總是會用看似愚蠢的方法解決問題。
如果換個自作聰明的人,此刻最好的選擇有三個,一是殺了黑衣女,用她的首級邀功受賞;又或者是把她安頓在山洞后,立即離開這里遠遠逃走,似乎后者更為穩妥,不立危墻之下,是君子的選擇;又或者自己也隱藏起來,等到安全后再離開。
白棟畢竟有一顆現代人的心,不會無緣無故殺一個女人;逃也不是上策,太陽快落山了,兩千年前的關中平原連狼群都有,逃下嶺去等于找死;至于隱藏起來更是下策中的下策,萬一被追殺黑衣女的人找出來,只會被當成同黨,到時冒充士子也無法救命。
現在白棟在等追兵出現,古人等級森嚴,看衣著就能分辨出來人身份,如果是官家正道,不怕他們會傷害士子,就算他們拒絕自己忽悠,找出黑衣女,見危援手也是士子風范,他們只會砍下那女人的腦袋,然后沖自己伸出大拇指。如果是山賊盜寇,說不得就要跑下嶺去與狼群賭命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要向上帝祈禱,來得千萬不要是山賊強人。
終于有人來了,五百米、三百米......身影漸漸清晰,是五個行動如風的人,距離百米遠近時,白棟清楚看到前面四人都是半身皮甲、形容彪悍,后面似乎是個面色白皙的青年,銅甲玉冠,氣質非凡。可以松口氣了,山賊強人中估計沒有這樣漂亮的人物,看衣著穿戴,白面青年多半是這個時代的公子王孫、上等人。
上等人就好辦了,容易找到共同語言。白棟沒有絲毫猶豫,一溜小跑下了土丘,把右手食中二指深深捅進喉嚨里,頓時一陣惡心,彎下腰大聲干嘔起來,看看苦水都吐出來了,干脆一頭栽向地上,開始大聲**。
“住!”
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做了個手式,四名披甲大漢圍住了白棟,其中一個走過來扶起他,仔細打量幾眼,回頭大聲稟道:“景公,這人佩劍囊書,似是個士子,發髻被人打散了,面上有劍痕,從傷痕判斷,應該是那賤婢所傷......”
“好漢子!這份眼力不到21世紀當個法醫都是屈才了,感謝感謝,算哥們兒欠你一個人情。”
白棟真想大笑,賭嬴了。這時代能被稱‘公’就兩種情況:一是周天子親封的公爵;另一種就是下屬對上官、下人對貴族的尊稱,眼前這個漂亮小伙兒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如果剃了胡子,估計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披甲漢稱他景公,顯然是后者。
“士子?”
白面青年走到白棟面前,目光從他的佩劍上掠過,又從書囊內取出一卷尚書翻了翻,微微點頭道:“韋編尚有折痕,書簡松卷而非縛緊,可見不久前還曾翻閱過。先生行旅之中仍好學如此,當是大才,請受景監一拜!”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都是如此好騙麼?白棟強忍住想要仰天狂笑的沖動,緩緩起身,學著景監的樣子還了一禮:“不敢當,秦人白棟,有幸得遇景公,這就太好了,那個女子......”
“先生見到她了?是她傷害了先生?”
景監表示很關心,放回書簡,走到白棟面前,目光無限溫柔地望著他,看得白某人臉上一陣火辣辣,心說這個姓景的什么毛病,男人看男人有用這種目光的麼,你是景公,可不是景公公罷?仔細打量景監幾眼,只見面前人風神俊秀,就連胡須根部的皮膚都如美玉相仿,眼波流動,一雙鳳眼好像會說話一樣,這家伙要是弄到21世紀做個偽娘什么的,保證能一夜爆紅......
等等,景監?若真是那個家伙,可是大大的有名啊。秦孝公嬴渠梁一生豪強,卻唯獨寵幸此人,雖然正史上沒記載過這位有斷袖分桃的愛好,野史上說得可就**了,如此一個漂亮少年,偏偏被國君恩寵,而且歷史上似乎沒有多少關于嬴渠梁老婆的記載?透過現象看本質,越想白棟心里越膈應,彎下腰先吐一會兒。
“嗯,這個女人真是潑辣,用劍傷了我,還要踢我幾腳,你看我現在還不舒服呢。景公是少年英雄,一定要抓住她為我復仇!”
白棟隨手一指:“那個女人逃向東方了,快追,遲恐不及!”
“先生受驚了。”
景監嘆息搖頭,好似要撫慰白棟所受的傷痛,輕輕為他攏起長發,仔細檢查面上劍痕;他的手指又軟又滑,本來應該很舒服,白棟卻有些不安,這家伙太奇怪了,莫非是看上了自己,擺明了車馬來吃豆腐?
“你們都聽到先生的話了?”景監忽然吃吃笑起來。
“景公,我等這就去追蹤那賤婢。”
“謬,大謬!先生既然說她逃了,那就是告訴我們,她還藏在附近......”
景監笑得越發開心起來:“搜索這片山嶺,一寸土地也不許放過,吃了我一掌,她能逃到這里已經是出人意料,哪里還有力氣再逃呢?”
四名披甲大漢目光古怪地望了白棟一眼,紛紛領命而去。
“其實做追兵也很不容易的,這個女人跑得很快,尤其是到了山地,我們的馬匹無法使用,只能徒步追蹤了,我和我的手下連晚飯都顧不上吃......”
景監很會整理頭發,很快就為白棟挽起一個漂亮的發髻,嘆口氣道:“先生的頭發真好,又黑又密。可惜景監沒有攜帶上好的冠簪,只能這樣暫時系住,先生不會見怪吧?哎,其實先生如果肯告訴我那個女人藏在哪里,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像管仲和鮑叔牙那樣,你說呢?”
“景公的手法真好,你知道不知道,我少年時曾隨家師遠游,在一個奇怪的地方見過很多女孩子,她們不種田、不織布、不養桑蠶,就靠幫人打理頭發賺錢營生。她們個個都很美麗,手指又白又柔軟,穿著打扮像仙女一樣,讓人看著都舒服。我一直以為她們就是天下間最會整理頭發的人,今天見到景公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
“為人整理頭發就能賺錢生活?這真是匪夷所思啊,先生說話也真是有意思,什么叫做井底之蛙?景監從未聽人說起過。”
“呃,這個井底之蛙麼......就是說一只水蛙坐在井底,怎么跳也跳不上去,也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的一片天......”白棟微微一愣,才想起這個成語是出自莊子秋水篇,如今莊子他娘親還是個小丫頭呢,難怪這位景公公會茫然。
“原來如此,真是太有意思了,先生果然大才。對了,那些女子只為人整理頭發,恐怕不夠營生吧?景某不才,也去過幾個國家,可沒聽說過有這樣的人呢。”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啊,不錯,光靠整理頭發當然是不夠營生了,所以遇到肯出錢的男性客人,她們還會提供非常美妙的服務,比如‘保健大套餐’什么的,都是一對一服務,在一個單獨的房間里。像景公這樣的美少年,整理頭發的手法又好,如果做這種生意,一定會賓客如云,能賺很多很多錢,我不騙你,真的。”
在白棟的耐心解釋下,景監算是勉強明白了服務、套餐這些新名詞的含義,十分欽佩地望著白棟:“先生出語不俗,果然是有大學問的,這樣新奇的地方我竟然沒去過,真是遺憾。不知在哪個國家?叫什么名字呢?”
“哎,早年隨恩師行走天下,去過了無數奇怪的地方,很多都記不住了,不過這個地名我還清楚記得,叫東~完,景公可要記住了。”
“東~完?果然從沒聽說過,一定是個非常神奇美麗的地方吧?”景監大為神往,只是有些奇怪,為什么那些女子一定要遇到男性客人,才會提供那種‘保健大套餐’呢?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忽然警醒:“先生原來是位舌辯之士,不過你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蒙混過關麼?秦國從不殺士子,不過要讓先生吃些苦頭,景監還是能做到的。”
“你的手下回來了,問他們不就好了?”
看到那四名披甲漢兩手空空地轉回,白棟心中一松,不知是自己在洞口的偽裝瞞過了他們,還是黑衣女真有蟑螂般的頑強生命力,居然自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