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四月。
開春時節,多的是良辰吉日,李家那邊的人來了一趟,那李老爺是個頗為魁梧的人,攀起交情,這廝也算是官宦人家,不過是太祖朝有個祖宗曾做過一任知府。
只是可惜,一個空印案,結果直接砍了腦袋。
那空印案對太祖皇帝來說,殺的人其實并不算多,但是卻最是聳人聽聞,蓋因為地方官為了糊弄皇帝,拿了空白的紙張蓋上地方官的印章,命人去京師報告轄地的賬目,而為了避免發生錯誤,索性先和戶部核對,之后再在這空白的紙上填寫報告,結果太祖皇帝大發雷霆,于是乎‘凡主印吏及署字有名者皆逮系御史獄,獄凡數百人。’
這顯然是一鍋端的手法,等于是將掌印的地方主事官一網打盡,完全不考慮人家的感受,大家吃這一碗官飯也不容易。
李家就是這一場案子的受害人,自此之后,族中子弟乖乖的做他們的地主,立下祖訓,子孫不得為官。不過一般這種話都是放屁,如今眼看朝廷漸漸對讀書人優渥,做官的又都發跡起來,祖訓少不得丟到一邊,子弟們又開始讀書了。
這樣的人家不可小視,畢竟是地方上的鄉紳,又有專門一套培養子弟的手段,一代之后,說不準真有那么一兩個子弟登科,自此重新發跡。
李家之所以攀郝家,也自有他們的小心思,眼下郝家如日中天,一方面既是舊識,這層關系當然再好不過,另一方面可借郝家做橋梁,融入南京,將來子弟遲早不能坐困松江府,必須得在南京立足,有郝家扶植,效果自然不同。
對香兒,李家還算是滿意的,雖然是個丫頭,可畢竟是郝夫人認的干女兒,郝家已經不是從前人家了,即便如此,李家也認。
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南京,在李家在南京的別館里下腳。
待一切禮數塵埃落定之后,良辰時分,那李常在便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干人等,大剌剌地前來迎親。
李家在禮數方面做得很足,正兒八經的八抬大轎擔著,迎親的隊伍也拖得老長。
李常在顯得意氣風發,到了郝家門外,自有郝家人去迎接。
外間的熱鬧,郝風樓沒有去湊,他推說自己不舒服,便獨自在偏廳里吃茶,聽到隱約傳來的嗩吶聲,郝風樓不禁扼腕,手里抱著早已涼了的茶盞,一個人顯得有些呆呆的呆坐。
這嗩吶聲太刺耳了,令郝風樓聽在耳里,心中的那股心煩意亂有種快要忍耐不住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有婢女匆匆的過來,道:“少爺,香香小姐要出閣了,少夫人過來問,你要不要去看一眼,雖然知道你身體不適,可終究…”
郝風樓的聲音顯出幾分不耐煩的道:“不是說了身子不舒服,你回去稟告就是。”
他的神色很嚇人,這婢女從未見少爺如此兇惡,一時嚇得花容失色。
郝風樓見這婢女臉上露出的驚嚇之色,才是嘆口氣,壓低了聲調道:“嚇到你了?你不必怕,少爺不是病了嗎?人病了就不免心煩意燥,怎么,小香…小姐出閣了?迎親的隊伍到了?”
“是啊,已經到了,李公子今個兒穿著新衣,很颯爽呢。”
郝風樓只是嗯了一聲,見她話里有話,淡淡的問道:“還有什么?”
這婢女顯出一臉的羨慕之色道:“聽說李公子不但是李家的嫡子,年少多金,而且還是秀才,來年就要登科的,將來香香小姐是要做官夫人了,府里的奴婢都說她運氣好,老夫人知道疼人。”
連郝風樓也沒有發現,他的臉色又冷了下去,皺著劍眉,揮揮手道:“你快去給少夫人稟告吧,不要讓她等急了。”
這丫頭見郝風樓的臉色顯得越來越蒼白,以為郝風樓真的病得不輕,便點點頭,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官夫人…”
郝風樓凝眉,他不由苦笑,是啊,這個時代,豈不是人人都想做官,豈不是人人都想做官夫人?夫人二字,重若千鈞,卻是比什么都珍貴,不知多少女人為了這兩個字自視甚高又或者眼紅耳熱,做了夫人的便是揚眉吐氣,沒做成夫人的便是牽腸掛肚,成了夫人便掌著一府的事務,人人稱羨,即便是死了,入的也是祖宗的墳地,做不成夫人,時時刻刻要看人眼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個兒子出來也是庶子,永遠暗無天日,人死之后連個牌位都沒有,這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對比,多么的可笑和可嘆。
郝風樓不自覺地去喝茶,全然不顧這茶已是涼得通透,也喝不出這茶里的甘澀,只剩下心頭的那股苦悶。
過了片刻,這一次卻是陸妍來了,聽到婢女回報,她便擔心,這幾日郝風樓情緒一直都很壞,現在又說身體不適,連出來看看都不肯,便也以為得了大病,憂心忡忡地趕來,噓寒問暖。
郝風樓卻只能硬撐到底,道:“只是有些頭疼,想來是受了風寒,沒什么大礙的。”
陸妍卻是認真地道:“這是什么話,受了風寒就無礙了嗎?得請大夫來瞧瞧,你呀,平時便是如此草率,你不知道我多擔心嗎?”
見郝風樓的面色蒼白,陸妍那好看的鳳目不由擔心得流下了細細的淚珠,嘴里幽幽地繼續道:“你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么成?你是我的夫君啊,我一輩子都依靠著你,你皺皺眉頭也要教人牽腸掛肚,你自己不愛惜自己,可怎么成?”
郝風樓頓時生出愧疚,反過去安慰她道:“真沒有病,只是不愛湊熱鬧想的托詞罷了,你瞧瞧你…”伸手去擦她的淚花,起身將她摟在懷里:“你這樣一哭,反倒教我牽腸掛肚了,你知道牽腸掛肚多不好受嗎?”
陸妍卻是破涕為笑地道:“那便好,你老實安坐著,好生歇養,待會兒還是要叫大夫,我總是覺得你這幾日不對勁,像是沒了魂一樣,還好香兒已經出閣,咱們郝家總算是大事落定了一件。”
她看茶水冷了,便吩咐人重新沖泡。回過眸,卻又見郝風樓在發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夫君…”
“啊…已經嫁人了?”郝風樓突然回過神,忍不住道。
“嫁人…沒錯,今兒是香香出閣…”
郝風樓愣了一下,他小心地看了陸妍一眼,道:“夫人,我的好夫人,你休要站著,來,坐下說話。”他親自起身,扶著陸妍的香肩讓她坐下,雙手還搭在這香肩上,郝風樓突然道:“可以不可以不嫁人…”
這一次輪到陸妍愣住了:“你說什么?”
郝風樓頓時有些慚愧,說這句話簡直他娘的不是人啊,耽誤人家不說,還坑自己。
可是他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似乎是隱隱覺得,自己若是不說出這句話,便要后悔終身,索性把心一橫道:“小香香不能嫁姓李的。”
“這是為何?”陸妍可不是傻子,一下子多了幾分戒備。
郝風樓氣急敗壞地道:“那姓李的想娶的哪里是香香,不過是想攀附我們郝家罷了。姓李的居心叵測,不是好人。”
陸妍卻是凝重起來,帶著幾分試探地看著郝風樓道:“夫君有心事?”
郝風樓這時候反而鎮定了,臉上露出苦笑,目光卻是有種說不出的堅定,道:“香香不能嫁人,因為我要納妾…”
“…”陸妍兒瞪大了眼睛,徹底呆住了。
郝風樓一臉歉意地道:“我知道這些話本不該說,既傷你的心,又誤了人家,可是不說,我心里難受。我和香兒自幼一起長大,你莫看她年紀小,可是一直以來卻都是她照料我,我受了爹娘責罰,她悄悄的給我送吃喝,我跪在堂下,她悄悄給我在膝上墊棉布;我去松江是她陪著我,挽回我們的親事也是她四處張羅;我實言相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她,只知道她不能嫁出去,既然不能讓她嫁別人,那么我就要納妾,無論如何也要將她留在這里,無論別人怎么看她,別人怎么瞧我,我也已打定了主意,不去理會…”
陸妍一時轉不過彎來,忍不住道:“夫君,可是香兒她嫁人了呀。”
對納妾,陸妍其實早有準備,她雖是心中微酸,可是她所見所聞,耳濡目染的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郝風樓不由苦笑道:“拜了天地嗎?沒有拜天地,那就不算數!”
他已不能再等了,其實他還想說,即便拜了天地又如何,本少爺今日豁出去了!
只是他的心里還有幾分忐忑,他不知道小香香會是什么反應,多半會怪自己自私吧。可是自私…不想了!
郝風樓突然深深地朝陸妍行了個禮,苦澀一笑道:“你等著我回來,我帶小香香回來!”
說罷,郝風樓便如一陣風似的跑了。
陸妍還坐在椅上,老半天還是沒回過神…
大家喜歡的小香香呀,讓她嫁別人,你們會高興嗎?可是郝風樓這個時候去挽回小香香來得及嗎?知道大家很緊張小香香,所以這章又是通宵碼出來的,老虎真的覺得自己有自我迫害者呀,大家能再給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