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壯丁一個個有些緊張。
不緊張是騙人的,見識到了方才那血肉橫飛的搏殺,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免帶著幾分緊張。
他們畢竟在此前只是山民,或許愛好舞刀弄槍,也獵殺過獵物,甚至還偶爾參與械斗,可是今日所面對的,卻是如此血腥的場面,城樓之下,那來自于喉頭深處的喊殺聲,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鼓聲、銃聲,使這些第一次經歷戰陣的山民有些慌亂。
相比于陷入了瘋狂的叛軍和火銃手,山民們的心里極為微妙,他們固然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可是他們并沒有帶入到這種你死我亡的氣氛之中。在他們眼里,叛軍其實未必有這樣的可惡,他們也未必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衛這個關塞。
不過這些時日的操練,讓他們大致知道了什么叫做服從。
號令一下。
他們掀開了箱子,握著手雷。
沒有錯,他們現在就是在另一個時空,在百年之后名噪一時的擲彈手。
他們的動作還算流暢,這自然得益于幾日以來緊急的操練,從箱中拿出一個手榴彈,而后拿出腰間的火折子,朝火折子吹一吹,頓時便有火星冒出來。
火折子引燃了手榴彈下方連接的一根引線。引線開始冒火,不過大家倒是沒有急著丟出去,因為這幾日的操練,百戶們為了讓他們停留幾秒再拋出,為了規范他們的擲彈動作,可謂煞費苦心,這時候,操練的效果就顯現出來。
時間驟然過去。
當引線燃燒到了一半,隨即。他們將手榴彈自城頭上拋下。
兩百多個手榴彈一齊拋出,成拋物線狀,朝城下墜落。
這突如其來的東西,并沒有引起叛軍的注意力,因為負責裝填火銃的家伙們都成了擲彈手,城樓上,放銃的間隔明顯的拉大,火銃手們不得不自己填裝火藥,這倒是讓叛軍們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似乎松的并不久。至少對于城下那密密麻麻自以為不再擔心火銃的叛軍們來說,噩夢開始了。
轟…轟…轟…
連綿不絕的爆炸聲開始了,地動山搖。
整個城塞,仿佛都在搖動,天地。都變得不真切起來。
無數的黑煙,滾滾的升騰起來。
緊接著。便是無數的哀嚎聲。
手榴彈的威力。比之炮彈強了不知多少倍。炮彈畢竟是實心,它的長處在于能夠遠射,而且有很多的沖擊力,給予叛軍十分直觀的沖擊和震撼。而手榴彈則是外頭包了一層鐵皮,里頭混雜了火藥,一旦引燃。爆炸之后,產生的氣體巨大的撐開外頭的鐵皮,隨即炸開,與此同時。混雜在火藥中的鋼釘和鐵片也隨之濺射出來,以極快的速度,向四周濺開,別看這些,只是一丁點的鋼釘和鐵片,都不過是小指大小,可是在爆炸之后,這些鋼鐵瞬間的燒紅,同時又是高速的飛出來,即便是身穿著鎧甲的叛軍,也抵擋不住這樣的沖擊,鐵片和鋼釘直接入肉,甚至有的,直接透胸而過。
更可怕的是,每一枚手榴彈內,都隱藏著數十枚鋼釘和鐵片,再加上炸開的鐵皮碎裂分解,并且四射,兩百枚的手榴彈,殺傷力比之炮彈要強大十倍。
自不必說,叛軍們密密麻麻的聚在城下,這些人,簡直為手榴彈收割生命提供了最好的條件。
手榴彈本就出自古人的創意,即所謂的開花彈。
一旦炸開,便如開花一般,周遭之人,無人能夠幸免。
至于制造的工藝,也不過是空心鑄鐵彈加蘆管做引信而已,南京造作局未必能夠大規模的制造,可是郝風樓的神武造作局,因為此前足夠的技藝積累,自是手到擒來。
而此時,空氣仿佛已經窒息了。
喊殺聲戛然而止。
風在呼嘯,吹散了硝煙。
在關城的城墻根下,有人捂著肚子,有人捂著面部,有人直挺挺的倒下,有人連滾帶爬,有人驚駭的四處張望,鼓聲和火銃聲掩蓋了他們凄厲的哀嚎聲,就如一幅沉重的默劇,默劇的畫面只有黑白兩色,黑色的硝煙,黑色的血,黑色的人在扭曲著身子,朝天哀嚎,整個人弓著身子,蠕動,蠕動,再蠕動。
震撼…
所有的叛軍們,但凡是看到了城下那近千個同袍下場的人,都是震撼。
他們忘記了喊殺,窒息,沉默。
那連環的爆炸聲,將他們的心都顫動起來,可是眼前這人間地獄的場景,卻更使人震撼。
有人捂住了眼睛,眼中被鐵釘射穿,兩手的縫隙中流出泊泊的鮮血,不顧一切的去沖撞厚重的關墻,仿佛只有自殘,才能緩解他眼下的痛苦。
有人躺在地上不斷的抽搐,口里溢出來的血烏黑,身子一挺一挺,渾身已沒有了一塊完好的肌膚。
有人已經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明明勝利就在眼前,可是現在,他們的生命卻如被吹散的硝煙一般一下子沒了蹤影。
有人瘋了,他們瘋狂的向后隊奔跑,一瘸一拐,他們才不管離開了城下,會不會被那火銃射殺,也不會想到,后頭督戰的親兵會砍下他們的腦袋,他們只想奔跑,離這里越遠越好。
爆炸已經停止,可是遺留下來的,卻比爆炸更加恐怖。
叛軍的軍心開始動搖,許多人已經喪膽,甚至督戰的叛軍,也一下子沒了心情。
一個…兩個…
緊接著是哄的一下,宛如獸群狂奔一般,所有人調轉了頭,沒命的離開城塞。
許多人其實并不怕死,他們自知自己走錯了一條路,他們自知自己沒有了選擇,他們聽信了頭目們的話,情愿一鼓作氣,拿下城塞,他們都只有一個樸素的愿望,捉住大明天子,他們的妻兒,才不會遭他們的連累。
所以他們無所畏懼,可以毫不畏懼的冒著槍炮的沖殺,縱是死,亦無遺憾。
可是他們不希望自己這樣的死去,或者說,他們突然開竅了,他們意識到,原來死亡,竟是如此的痛苦,自己的死亡,竟是如此的沒有意義。
潰散,漫山遍野的人朝著關塞相反的方向看開始潰逃,猶如受驚的小鹿。
陳勤讓已經忘記了喝止,不過他同時也明白,即便是他喝止,也不可能會有效果,因為連他自己,都被恐懼蒙蔽了自己的心。此時他目瞪口呆,整個人陷入石化。
這是什么…
這怎么可能…
這東西,竟是比火銃、火炮還厲害。
他哪里知道,手榴彈某種意義,在后世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被譽為守衛城塞的神器,西洋在接近百年的時間里,擲彈兵都是最精銳的兵種。只是到了后來,火器的大量應用之后,城堡已經淘汰,因此,攻城和守城戰越來越少,手榴彈的重要性才漸漸的消失。
這種簡便而又殺傷力極大的武器,此刻在這里,卻是發揮了它的專長。
當看到無數的叛軍開始四散奔逃,郝風樓松了口氣。
其實到底效果如何,他的心里也沒有多少的把握,他從來不是唯武器論者,不過一種犀利武器的出現,確實能夠影響到一個又一個的戰局。
此時站在關樓,看到那些驚弓之鳥們烏壓壓的后退,郝風樓倒是覺得可惜,假若這個時候,自己手里有一隊騎兵,或許…
最驚詫的,莫過于擲彈手了,這些擲彈手們,哪里想到,自己輕描淡寫的飛出手榴彈,就產生了如此的效果,他們滿是錯愕,一直沒有回過勁來。
可是這時候,卻有人狠狠的拍著城墻,以至于手掌都已經拍的紅腫,一個激動的聲音道:“好,好,好!”
連叫三個好字,也難以形容此時朱棣的激動。
他原本動搖的信心,如今重拾,他當然沒有想到,郝風樓這個家伙,竟是又一次,讓他大開眼界。
原來這個世上,守城戰可以這樣的打法,原來一枚枚不起眼的東西,可以發揮這樣的威力。
朱棣甚至覺得,自己的靖難之役,有點小兒科了,假若…假若在當時,南軍掌握的是這樣的利器,拒關而守,朱棣幾乎很難想象,自己的靖難能否成功,只怕這個時候,早已成了那建文的階下囚了。
呼…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夾雜著很復雜的情緒,從城下升上來的硝煙,雖然刺鼻,不過他漸漸的喜歡上了這樣的味道,這種味道,比皮革散發出來的油箱更讓朱棣沉醉,比桀驁不馴的烈馬,更讓他舒暢。
第二章送到,忙到六點才回來,不敢吃晚飯,趕快更新,老虎看看能不能三更吧,一定盡量,不過現在先去吃飯,太餓了,坐了一天的車。新的一天,大家給點保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