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散了太久的內東城千戶所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事關到了自己,大家總是格外的熱心。
許多小道消息都在流傳,說是這一次,千戶所要革除許多人,裁撤冗員的事,大家也早就知曉一二,可是郝風樓和周芳都沒有公布具體的名單,這使得許多人心里惶惶不安,緊接著又傳來消息,說是郝千戶要據理力爭,一定要將‘冗員’留下。
如此一來,不少人提起的心又放下,又有傳言,明日郝千戶要去經歷司,需要打探一些消息,大家心里隱隱猜測,這些消息只怕和大家的飯碗有關,于是周芳的一道道命令下去,大家都是拼著命四處打探,隨后,一個個消息送到了郝風樓的跟前。
都風樓從未想過,錦衣衛內部的關系會錯綜復雜到這個地步,他絕不是一個單純的人,可即便如此,看到案頭上這一份份‘線索”卻還是讓他頭痛不已。
內西城千戶吳瞪,新昌伯之子,從前在金吾衛任職,隨后調入錦衣衛,其父與朱能走得頗近…
這種關系宛如線團一樣,不仔細去推敲,足以讓你云里霧里,可是從許多事跡和家庭出身、背景來仔細揣摩,卻往往會發現一些不同的東西。
除了各千戶所的千戶,還有南鎮府司鎮撫大人,以及經歷司的一些人,都風樓的主要目標還是那位翰林院的編修。
都風樓知道,這個編修雖然是‘外人”而且職責也不過是記錄,只是旁觀者。可是郝風樓明白,這位編修十分重要,甚至能左右明日的裁撤冗員。
熟諳了大明朝的體制才能知道整個大明朝權利運轉的核心,比如權利往往掌握在那些不起眼之人手里,如五品、六品、七品的翰林侍講、恃讀、編修、編撰,又如各部的給事中和都察院的巡道御使,這個小小編修,絕不能等閑視之,這個人背后,肯定不會簡單。
明日最難對付的人也定是此人。
三更過去,郝風樓將所有信息消化,伸了個懶腰,才發現黎明快到了,曙光到來之前,外頭格外黑暗,見這邊有動靜,周芳連忙趕過來,道:“大大…要不要吃點東西?”
“你還沒下值?”郝風樓不由道。
周芳苦笑道:“大人在這兒操勞,學生豈敢走,索性在司吏房那里把手頭上積壓的事都辦了。”
郝風樓道:“經歷司那邊辰時才去,還有兩個時辰,我先在這里將就著睡一下,你回家去吧,正午再來辦公。”
周芳搖搖頭道:“大人,學生無妨,家里已經打了招呼,倒是沒什么惦記,方才在司吏房里打了個盹兒,現在精神得很。”
郝風樓淡淡一笑,也不勉強,周芳親自搬了個桌椅來,郝風樓也不嫌棄,直接在這里睡下。
一覺醒來,車馬已是準備好了,郝風樓上了車,精神一振,立即啟程。…...…...……………………………………
經歷司是錦衣衛三大衙門之一,主要是負責公文的傳送,掌握軍籍,同時也有一定的考核之權。
今日的天氣不錯,經歷趙彤的心情卻有些欠佳,作為指揮使同知、金事之下的人物,這位秀才出身的趙經歷來得最早,大致看過了南鎮府司送來的薄冊,他便明白,南鎮府司這是要整人。
其實整人與否都和他無關,他畢竟是置身事外的人物,今日只是最后核準一下,把大家都叫來,然后直接銷籍而已。不過人家整人,自己銷籍,難免有那么點兒心里不痛快,有點給人擦屁股的意思。
只是南鎮府司的面子終究還是要給的,這一點他倒是心里通亮,而且最近有許多傳聞,說是連都指揮使大人都要不保,太子殿下似乎又和某千戶有宿怨,這趟渾水自然不能趟。
緊接著來的便是南鎮府司鎮撫劉通和北鎮府司鎮撫姜健。劉通的心情自不必說,這事兒本就是他挑出來的,今日把事情辦好,就算是板上釘釘了。北鎮府司的鎮撫姜健倒是值得一提,這位姜鎮撫乃是紀綱的人,和紀綱穿一條褲子,幾乎等同于紀綱的傳話筒。不過,今日他的臉色平靜,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從前大家都看他幾分臉色,可是隨著漢王的大事不妙,似乎已經沒有人將他當一回事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各所千戶。
編修孔文祥來得最遲,這位清貴的翰林官員乃是洪武二十三年的進士,也算是歷經三朝,不過時運并不好,雖然選了庶吉士,進了翰林,可是一直都沒有動靜,當年的同年們都已高升,或者已徑隨駕,偏偏他還在翰林院里修史。
而如今,似乎有了點兒曙光,據聞解綺解學士很是看重他,這一次讓他來,也算是小小的考驗。
孔文祥一到,錦衣衛這邊給足了面子,按理說這些鎮撫、經歷品級都不低,可是在這位七品官兒面前卻都隱含著幾分恭敬。
一方面是翰林清貴,如今朝中諸多事務都出自文淵閣和翰林,另一方面,是這位編修代表著如今天下最得勢的一個群體,錦衣衛內部,春江水暖鴨先知,作為消息最靈通的錦衣衛,又怎么不曉得京師內部的權利極有可能重新洗牌?這個時候若是不乖一些,將來倒霉的就是自己。
孔文祥含笑,其實簿子昨日就送去給他看過,他也是個明白人,很快就明白了蹊蹺,南鎮府司明擺著是和內東城為難,而內東城如今赫赫有名,孔文祥又怎會不知其中滋味?對此,他非常樂見。
眾人迎了孔文祥進去,孔文祥坐下,微微一笑道:“諸位,人都齊了吧?”
經歷趙彤道:“孔大人,似乎還有一個人沒有到。”
孔文祥已是在一側的案子后坐下,叫人上了筆墨,從筆筒子里拿出了筆,熟槍的拿在手里轉了轉,笑吟吟地道:“還有誰沒有到?”
趙彤道:“似是內東城千戶郝風樓還沒有來。”
“哦。”孔文祥并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對他來說,確實沒有生氣的必要,這是人家的家務事,自己看好戲就是了。
南鎮府司鎮撫劉通側目看了孔文祥一眼,心中了然,隨即冷笑道:“這是什么道理,一個千戶如此沒有規矩,莫非教咱們等他一個?他是什么東西?”
劉通罵了一通,其他人都是沉默以對。
劉通也是覺得沒什么意思,便對經歷趙彤道:“趙經歷,不必等了,直接開始罷。”
趙彤嗯了一聲,拿起簿子,這時外頭卻有力士道:“內東城千戶郝風樓到。”
廳里各自咳嗽,氣氛詭異。
趙形道:“清進來。”
都風樓到了,他一臉倦意,卻是精神抖擻,先是向大家行了禮,在座的人,有人平靜的朝他點點頭,有人對他笑了笑,也有如劉通這樣的,直接就是冷笑以對。倒是那編修孔文祥態度還算友善,含笑著朝郝風樓讓了讓,欠了欠身子道:“郝千戶,久仰你的大名。”
郝風樓道:“大人客氣。”隨即便坐到了千戶們中間去,眼觀鼻、鼻觀心,宛如老僧坐定。
大家對他的鎮定倒還佩服,誰都知道有人要整他,他居然還氣定神閑,能夠坐得住,久聞這個家伙年輕氣盛,近來又有‘貴人’相助,所以氣焰囂張。想來是如今‘貴人’們倒了,這氣焰也就收斂了起來。
趙形咳嗽一聲,率先道:“既然如此,那么就開始吧。此次裁撤冗員,咱們錦衣衛也不能甘居人后,都指揮使大人那邊也點了頭,南鎮府司擬出了個方子,想必各千戶所已是有所耳聞了,諸位,冗員之害不亞于其他弊政,如今陛下登基,氣象更新,天下雖是太平,頗有盛世之兆,可正是如此,就更該…”
趙形不愧是半吊子秀才出身,在經歷司混得久了,早就成了老油子,一開始就是官話,云里霧里,足足半柱香時間,若是非要去總結,其實就是屁話。
說得差不多了,趙彤撫案又道:“南鎮府司擬定的章程已送去了指揮使、同知、金事諸位那兒,諸位大人呢,也都沒有什么異議,所以我請大家來,是讓大家暢所欲言,看看諸位有什么說辭,若是大家都點了頭,咱們就這么辦了,至于銷了軍籍的人,也該給一些補償,比如給一點遣散銀子,或是想辦法安置一下,畢竟從前都是同袍嘛。好啦,諸位有什么說的?”
“既是劉鎮撫的章程,我等有什么話,就這么辦吧。”
“外西城沒什么可說的。”
“遵照大人的意思辦理就是。”
一干千戶一個個顯得心滿意足,其實他們多少有些損失,不過和內東城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反正都是要裁撤的,人家裁撤的比自己多,那也無話可說,而且沒有必要為了裁撤幾個人得罪了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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