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風樓醒了。
小香香撲在榻上,朝他眨眼。
“少爺,少爺,陸小姐來看過你,還有那個凌雪姐姐,是她將你送回來的,她讓我不要對你說她來過。”
郝風樓摸了摸沉重的頭道:“那你為何要說?”
小香香咋舌道:“因為我向著少爺呀。”
郝風樓苦笑。
小香香在邊上道:“還有陸小姐也來了,她臉色不是很好,和凌雪姐姐聊了好一會兒呢,看了看你就走了,她的樣子真可憐。”
郝風樓聽罷,擰了擰眉頭,起身穿了衣衫,才道:“現在是什么時辰?”
小香香道:“午時。”
“哎,那我該去當值了。”
這幾日在千戶所實在沒有什么事做,還有幾日便是大年三十,人心渙散,甚至有一些人跑來告假,有說自己病了的,有說孩子病了的,不一而足,不過郝風樓心里猜測,多半是趕著偷溜去采買年貨準備過年,因此特意囑咐周司吏,讓他索性全那準了,否則就算勉強留他們當值,多半也沒什么心思。
千戶所發了過年的錢糧,這筆銀子是東華門那邊截留下來的,除了宮里的一筆進貢,其余的全部散去,自然,東華門百戶所更有優待,年節的錢糧是其他百戶所的雙份,羨煞旁人。
各家百戶也來聚了一次,對這位新任的千戶大人,大家保持著敬畏的態度,一方面郝風樓在衛中素以護短而聞名,在他下頭辦事,不怕最后被反手賣了。另一方面,郝風樓另有賞錢,大家跟著后頭都有湯吃,吃飽喝足,當然得念千戶大人一聲好。
十幾日來,宮中再沒有任何動靜,那一日發生的事顯然都已忘了,這對郝風樓來說還算不錯的結局,省得皇帝老子什么時候記起自己曾給過他一頓老拳,非要把自己丟進護城河不可。
倒是聽到一些消息,說是徐皇后召了陸家小姐進宮,使人不禁浮想翩翩,甚至有小道流傳,陸家這次怕要發跡,三殿下趙王朱高燧年紀已是不小,也到了娶親的年紀,說不準這一次陸家要成為國戚了。
這消息傳出來,雖然讓郝風樓心里很舒服,但也讓郝風樓驚疑了許久,恰好那趙王朱高燧,也不知是腦子發熱還是如何,路過內東城時竟來探望郝風樓,郝風樓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趙王殿下,劃個道來,你想怎樣?”
朱高燧笑嘻嘻地道:“我是來瞧瞧你,嗯,臉上的淤青差不多了,父皇和魏國公那邊也差不多好了。”
郝風樓惡狠狠地道:“休要廢話,你和陸家小姐是什么意思?搶我女人,我是會拼命的。”
朱高燧委屈地道:“這是什么話,什么本王和陸家小姐,天地可鑒,我不認得什么陸家小姐。
郝風樓道:“可是皇后娘娘似乎有這意思。”
朱高燧笑了:“哪里有的事,本王的親事早就定了,乃是張輔之妹,只是她年紀尚輕,要過了年再做打算罷了。”
郝風樓這才吁了口氣,朱高燧眼眸一轉,道:“其實本王來,是邀你年后去狩獵的事,到時本王叫人下帖子給你,你一定記得要到。”
狩你…
對郝風樓倒是新奇,他還未應下,朱高燧似乎還有急事,便匆匆的走了。
過年了,這是郝風樓抵達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新年,南京城里白雪皚皚,刺骨的寒風并沒有掩蓋喜氣,所有人裝束一新,逢人比從前多了幾分熱情,大家相互作揖抱拳,滿口都是好聽的話兒。
自入臘以后,那些個窮酸文人們終于派上了用場,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書寫春聯,以圖潤筆。郝家到了臘月二十九日,各色齊備,府中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
其實過年時,在初三之前都沒什么意思,都是些規矩,條條框框限的緊,比如大年初一,清早要開門放爆仗三聲,云辟疫病,謂之‘開門爆仗’。接著喝屠蘇酒、祭祖叩拜,保佑一年平安吉利。新年第一天還有很多忌諱,如不能動刀剪,不能掃地倒垃圾,婦女不回娘家等等。從初二開始出門拜年。若是士大夫自然是皆交相賀,迅白百姓則是男女亦皆鮮衣,往來拜節,家家飲宴。
這都是迎來往送的事,郝風樓如木偶一般由人擺布,好在過了初三,便獲得自由,再無人灌輸,街面上也多了投壺、高蹺、木偶戲、陀螺、雜技、聽戲等活動,郝風樓和衛中的一些老熟人一起出去吃了酒,高高興興的回家,這一天,家里請了戲班子來,郝夫人坐鎮,準備開戲。
富貴人家聽戲,里頭也有名堂,外頭的野草班子是看不上眼的,所以得聘請一些名家來,誰請的班子好,主人便添了幾分顏面,而且明時聽戲時,尤其是明初,往往這時候男主人都要借故離開,所謂避嫌。
而女主人親自坐鎮,邀請各家夫人、小姐一起來聽,這也算是大戶人家的交際的一種方式,趁著過年,大家彼此拉近關系。
這也是郝家入京的第一年,所以對這聽戲的事格外重視,先是請了最好的班子,花費重金,接著便是四處送請束,某詰命、某敕命,或是某家小姐,但凡覺得關系還算近的,都不能疏忽。
說是卯時開場,不過賓客會提早一兩個時辰三三兩兩的來,陸家的人到得最早,郝夫人與陸夫人敘話,陸妍也是來了,她今日穿著盛裝,黃色繡著鳳凰的碧霞羅,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手挽屹羅翠軟紗,亭亭玉、立,若不是外頭套了件御寒的披肩和罩子,足以讓人看著便醉了。
郝夫人見了她,眼睛放光,拉到近前問了許多話,讓她怪不好意思,左右張望,沒看到郝風樓半個人影,又覺得有些失落,只是還算得體,——答了郝夫人的話,郝夫人便牽著她的手,讓她到近前來坐,這一切自然都在陸夫人的眼里,陸夫人只是微笑,并沒有點破什么。
等到來的人越來越多,郝夫人便顧不上陸妍了,眾人一起說著笑到了后園,后園已經搭了戲臺,茶幾、椅子也都擺放齊全,郝家的丫頭們在期間穿梭,奉上瓜果、清茶,大家依次坐下。
郝風樓這時候剛好回來,他不是家主,倒是可以在這里出入,第一眼便看到了陸妍,可惜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陸妍只伴在陸母身邊,寸步不離,郝風樓只得往郝夫人那兒走去。
“娘,我回來了。”
郝夫人抬眸,笑了:“你看,又是一身酒氣,快去換了衣衫,陪在娘跟前聽戲。”
郝風樓應了,回去沐浴更衣,重新回來,他站在郝夫人身側,也不去插話,郝風樓的身邊都圍坐了不少各家的夫人、小姐,還有幾個和郝風樓年歲相仿的少年、青年,身后又都是各家的丫頭,郝夫人身后,小香香也站在一邊,她對聽戲很有興致,專心等著開戲,倒是一時把郝風樓疏忽了。
陸家小姐離郝風樓有十幾步的距離,側坐在陸母身邊。她意識到郝風樓看自己,連忙去和身邊的一個小姐說話,一副很投入的樣子,偶爾又會失神,等眼角再去看郝風樓時,發現郝風樓已經和郝夫人說話打趣,心里又不禁有點失望,以至于身邊那小姐喚了她兩聲,她才呀的一聲回過神來。
好戲開場了。
第一個曲目自是新年必備的曲目,曲牌《喜春來》、戲子在上頭咿呀呀的唱:“梅殘玉靨香猶在,柳破金梢眼未開。東風和氣滿樓臺……”
郝風樓沒有多少心思聽,倒是注意到坐在郝夫人身后的一家夫人面露不屑,低聲和隔坐的小姐腹誹:“是陳家的班子,帖子里說是名班,還以為是秦淮來的滿春園,或是劉家班。這陳家的班子都是一些商賈請去唱的,最是粗俗不過。”
唱了幾句之后,這夫人更加不滿,又是道:“沒什么意思,嗓子都破了,滿樓臺會這樣唱嗎?還是滿春園的好。”說罷壓低聲音繼續道:“郝家終究是小戶,據說從前在松江還經過商,做過綢緞買賣,哎,這才發跡幾天呀。要說發跡,也不算發跡,雖是封了侯,可是你看這做侯爺的,朝廷一個差事都不給的嗎?聽說這陸侯爺每日就是閑坐在家里,天天往人家家里塞松江布,我家老爺都說了,聽著都可笑。他的兒子也在錦衣衛里當差,但凡是真正的功勛子弟,誰肯去錦衣衛?誰不在五軍都督府或在燕山衛里?嚇,你看郝夫人今日穿的衣衫,一點都不體面……”
這些話聲音不低,總是若隱若現,郝風樓聽得有些惱火,身后的小香香湊上來,低聲道:“少爺,我說過了吧,楊夫人真討厭。”這聲音很低,只有郝風樓一人聽到。
郝風樓想起,小香香確實提過這么個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