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數十年后,曹魏大將軍司馬昭將會派遣鐘會、鄧艾、諸葛緒等將統率大軍,征討蜀漢,總兵力將近二十萬之眾。其中鐘士季在快速奪取了漢中以后,便即沿蜀道南下,深入得比自己還遠,一直打到劍閣,但隨即就被蜀漢各路人馬齊聚給堵住了,難以寸進。最終打破這一僵局的,乃是鄧士載偷渡陰平之計…
那么陰平小路究竟在哪兒呢?根據史書上簡單的描述,應當在陰平縣城附近為其入口,然后南逾摩天嶺,“道行無人之地七百余里”,經過故德陽亭,最終抵達江油,大致位于劍閣和涪縣之間。如今張既、蘇則往取陰平郡,就目前的實力對比來看,蜀人必然棄守,拿下來難度不大。那么,真要遣一軍去偷渡陰平嗎?
是勛食中兩指有節奏地輕叩桌案,凝目地圖半晌,最終卻還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益也。
首先,此計太過懸危,鄧艾也算是撞上了大運,才算勉強得過,自己則肯定是不敢去的。那么若派別將前往呢?是勛大致記得,鄧艾使一萬軍在前開道,二萬軍負糧跟進,總共計有三萬步卒。如今自己除留守漢中和往取陰平的兵馬外,手下不過四萬余眾,雖說能夠拿得出三萬人來,卻等于扔進去一多半兒的兵力。先不說三萬軍一走,劉封很可能立刻揮師來攻,一口氣把自己給趕回漢中去,且這三萬人若真能得渡陰平還則罷了,若有挫跌。恐怕自己將來連漢中都防守不住啊!
而且原本歷史上鄧艾的意愿。是經此小道穿插到劍閣之后。攻打涪縣,如此則“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鐘)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但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且不說劉封會不會全師以援涪縣——援涪是為護成都,可如今成都和葭萌就不是同一股勢力在守備啊——而若劉封根本不動,偷襲軍順利抵達成都城下,劉禪就真能跟原本歷史上一般開城投降嗎?
要知道如今成都城內主事的可不是那懦弱孩子。而是吳懿、李嚴,應該不會那么沒蛋用吧…
唉,。道有這么一條小路又能如何?時勢不同,想抄后人的故智也根本抄不動啊…
思來想去,是勛最終只得喟然而嘆:“為今之計,乃請陛下增兵矣。”
原本歷史上鐘會主力抵達劍閣的時候,約有十五萬眾(包括吞并了諸葛緒的三萬人),將近自己的四倍,就算葭萌不如劍閣險峻,你起碼給我湊上十萬人。才能夠談得上進攻吧。如今四萬對三萬,又缺乏回旋余地。各恃地理之險,那也就只敢遙遙對峙而已。
只是劉封可以繼續跟葭萌呆到地老天荒,自己在廣元無城守把,是不可能停留太長時間的——光從漢中通過險狹的棧道運送糧草到此,一石谷在途中就會被吃掉六斗,真的很難長期供應啊。
就不知道曹操還能撥多少人給自己了——是峻押送俘虜和傳遞捷報尚未歸來,目前從雍、涼二州仍陸續有小股部隊南下增援,數量達到了驚人的每日三百!就按這種速度,估計還湊不起一萬人呢,自己就必須得打道回府了…
實在無計可施,只好詢問沮授、呂蒙:“子輔、子明,何以教我?”
呂蒙說后事暫且不論,咱們既然已經打到這兒來了,便不可輕言放棄——“一旦糧盡而退,馬鳴、白水雖險,無可屯駐大軍也,蜀人必將復奪。”不過他揚鞭一指周遭:“自白水而至葭萌,數百里棧道,唯此處可積糧谷,便當筑城,以便轉運。”
不管咱們是就此暫退,還是能夠繼續朝前方挺進,我看廣元這地方都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前線基地——但這合適是說位置,以及地方開闊,方便囤積物資,但偏偏不利于防守。故此呂蒙建議,應該在此地筑城。
是勛點點頭,他知道原本歷史上,劉備就在這里新設過漢壽縣——那還是前一世自己嘗試考證關羽的“漢壽亭侯”之漢壽何在,才注意到相關史料的——其后諸葛亮數次北伐,要從蜀中運糧以資漢中,漢壽也是一個重要的物資囤積地和中專站。
他還知道,漢壽后來曾一度改稱利州,后蜀主孟昶為御宋軍,曾在劍閣、利州設防,但因為利州無險可守,所以北方棧道一失,守將王昭元直接棄守而奔劍閣,白白把城里八十萬斛軍糧送給了宋將王全斌——這也說明廣元曾是蜀地北部的重要屯糧基地。
只是呂蒙之言雖善,自己目前卻缺乏足夠的物資和人手,難以短時間內在此處修建起一座縣城來。最終便只得命呂蒙負責,在廣元北方的棧道出口,當道倚山,先修起來三個土木結構的小碉堡。只是因為年代相隔久遠(指自己穿越之后的時間太長),是勛一時想不起“廣元”之名了,嗯,原本歷史上劉備不是叫它“漢壽”嗎?那我便定其名為“魏昌”好了,稱為“魏昌砦”。
呂蒙提完建議,輪到沮授說話了,沮子輔勸慰是勛:“太尉勿憂,前因棧道難行,諸險列布,我幾無憑依者…”就算想調動大軍來攻,棧道上也駐扎不下數萬兵馬啊,被迫要把主力仍然遠遠地甩在漢中——“今以魏昌為依,乃可與葭萌長期對峙。”是勛說可是咱們糧草運送成問題啊,要是不能進取葭萌關,又能在魏昌停留多久?
沮授說了:“蜀道難行,敵既有備,再期直入成都,難矣哉…”但是您也不必太過擔心,因為咱們還有另外一路人馬,尚未傳來消息哪——“且待荊州軍入巴,乃可直取葭萌之后,劉封必走也。”
是勛心說對啊,我怎么把這碴兒給忘記了——我可是總統雍、涼、荊三州的大都督,不能把目光僅僅局限在北線哪。比起原本歷史上鐘會伐蜀,我固然北線兵力不足,但同時也擁有鐘士季難以企及的一大優勢,那就是——荊州在咱們手里,而不屬于西蜀盟友的東吳。
所以鐘會缺乏東方的策應,結果頓兵劍閣之下,一籌莫展,鄧艾要被迫去偷渡陰平,我可沒他們那么窘迫啊。
再想想原本歷史上劉備之入蜀,也是從荊州過來的,然后先奪白水,再一路南下破葭萌、梓潼、涪縣,圍攻雒城幾近一年,全得靠諸葛亮率張飛、趙云等再從荊州溯江而上,才能與其會攻成都。
所以就目前來看,北線能夠打到這里,勉強站住腳跟,就已經算是成功啦。再想破局,得靠荊州兵馬的增援——問題東西相距千里,中間還有三巴為隔,消息傳遞非常滯后,就不知道司馬懿發兵了沒有,能否順利擊敗甘寧,又要多久才能進抵葭萌之后呢?
是勛是本年七月間離開洛陽的,不到十日,曹真、張郃等便即展開了前期的伐漢之戰。漢中之戰約摸打了將近一個月,八月份是勛開始向蜀中挺進,到這時候,已經是秋九月了,北風漸冷,漢中新谷已將割盡…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司馬仲達爬也要爬到江陵啦,而魯子敬舟師溯江而上,也應該逼近了魚復…
事實上,為了配合是勛的北線作戰,司馬懿、魯肅等行軍速度很快,已經在數日前便開始對魚復展開全方位進攻了。
魚復是巴蜀的東方門戶,其勢之險不在白水之下——當然地理情況大為不同。魚復舊名“捍關”,或者“江關”,位于長江北岸的赤甲山上,為昔日巴、楚相爭時巴人所建,控扼險要。漢代將關城擴建,置魚復縣,同時在其對岸(長江南岸)修建新關,設置江關都尉以鎮守之。
魚復縣和江關隔江對望,城、關之下便是洶涌奔流的長江。從秭歸西直到魚復東,近二百里地江水湍急,且因水下暗礁而形成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漩渦,實為行舟至險處——就是后世的“瞿塘峽”。即便順流而下,到這里一個不慎,也往往船覆人亡,更何況是溯流而上呢——此為第一重險。
此外還有二重險,是在陸路。瞿塘兩岸斷崖壁立,高數百丈,如同門戶,故名“夔門”,本來無路可通,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鄉民在江北山崖上硬生生開鑿出一條道路來——是為瞿塘古棧道。名為棧道,其實更準確點兒說應該叫槽道,與蜀地棧道不同,不是凌空架木而成,腳下踩的倒還是土路。這條槽道不是用來通行商旅的,而是纖夫所履,用來拖船上峽的。
所以魚復附近有三重險:一險是縣城和江關當道而立,使得攻方部隊難以展開,攻取不易;二重險是江水奔涌,船只難行;三重險是溯江而上只能靠拉纖,但纖夫行走在槽道之上,只要一小隊士卒就能把他們全都放倒嘍,然后船只脫纖,順流而退還是好的,很可能直接就打著轉兒陷進漩渦,就此沉入江心…
這三重險要怎樣逾越?需要花費多長時間才能夠奪取魚復,攻入巴中?是勛是徹底的無計,只能寄希望于魯子敬、司馬仲達他們的用兵之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