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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西進東歸

  這位假冒洛陽白馬寺僧侶,奉太子曹昂之命前往西天求取真經的,不是旁人,正乃南陽名士逄紀逄元圖。話說逄紀當年向曹沖獻計,特意從關中請來緯氓和尚,暫駐白馬寺,如此深謀,當然不可能不預先做足了功課。他因為聽聞曹昂時常前往白馬寺聽講,也就親身前往,跟寺內僧人都混得熟了,也略略了解了一些釋教經典,然后才裝作不經意間透露:鄭縣有一僧人,受嚴浮調親傳,通《法鏡經》,乃可召來切磋…

  至于他怎么知道緯氓其人,以及師門傳承的,自然為是峻寫信稟報是勛,是勛也沒有瞞著關靖,再由關士起透露給了逄紀知道——當然啦,關靖只是隨口而言,并沒有料到那將成為一柄刺向曹昂的利劍。

  其后逄紀逃出洛陽,先回了趟老家安頓家人,等再上路的時候,不好,到處張榜通緝他這個“背主竊財私逃”的佞臣。于是他就利用自己對佛教的了解,照抄當日緯氓的劇本,化裝成僧侶,詭稱奉太子之命西行取經,竟然有驚無險地就混出了關去。

  至于所謂曹昂親筆書信,逄紀在歷陽王府中為曹沖謀劃搞掉曹昂,自然對曹子修的筆跡和印璽是做過研究的,偽造不難。

  然而他卻一時疏忽,沒有考慮到呂布已將獨女嫁與曹昂為太子側妃那么倘若真是曹昂所遣,既然必經西域而往天竺,又豈能不給老丈人寫下一封探問的書信來呢?如今蔣干問他:“太子,吾主之婿也。既使法師西來。可有書信傳于吾主否?”逄紀這才知道考慮不夠周詳。露餡兒了。但他本來也并沒有欺瞞蔣干之意——此來為投呂布,又不是真打算往天竺去,必然要過蔣子翼這一關啊——故此微微而笑,說:“一時疏忽,未曾準備。”

  不是曹昂忘記給他老丈人寫信了,是我忘記偽造了…

  這下子蔣干得到了確認,便即呼人看座。逄元圖坐下來,不再裝模作樣地合什為禮。而是拱一拱手,問道:“蔣公南國上士,天下知名,果非虛得也。如何窺破吾之行藏?”

  你瞧,蔣干一上來就問東問西的,最終問到了曹昂給呂布的信,可見他一開始就有所懷疑啦,其后才能斷然喝破自家姓名——我雖然沒想瞞你,但也有相試之意,因此才沒有即刻報上真實身份。那你又是怎么瞧破的呢?

  蔣干心說慚愧,我算什么“南國上士”。也就一郡之中,薄有虛名罷了,若非受是宏輔所命,前來輔佐和監視呂布,恐怕中原士人當中就沒幾個聽說過我的名字。當下一捻胡須,對逄紀說:“前得中原消息,逄元圖逃去無蹤,今又聞一法師名為‘玄荼’,以是猜度耳。”

  這年月“玄”、“元”同音,而即便兩千年后,“圖”、“荼”的發音也并未分化,所以他一聽“玄荼”,自然就想到逄“元圖”啦。

  其實蔣干此言并非實話,天下同名之人多了去了,而逄紀雖然曾享盛名,終究袁氏滅亡后沉寂多年,一般人還真不會聽到發音相同,便頃刻間想起他來。關鍵是勛早就遣人暗通消息,說逄元圖逃出洛陽,似欲往投呂布,此人心深智廣,子翼其慎。

  蔣干和逄紀都曾經為是勛手中的牽線木偶,但蔣干尚無背主之意,逄紀那線可是已經斷了,誰知道他跑去呂布手下,會對天下大勢產生何等影響呢?即便他不再有怨懟曹氏之意,哪怕是全心全意為呂布謀劃,都可能跟蔣干起沖突啊。所以是勛要先提醒蔣干當心。

  既然有此提醒,蔣干對于中原來人就始終抱持著一份警惕心,這才能乍聞“玄荼”二字,立刻就想到了逄元圖。

  是勛之用蔣干,并非私謀,而是與荀攸、賈詡等人共同策劃的公事,間者懸危,這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是勛倒是不瞞關靖,但關士起是個識大局之人,就算跟逄紀關系再好,也不會透露分毫——又不是鄭縣出個和尚那種可供談資之事。所以逄紀并不清楚蔣干是曹魏之間,更不清楚蔣子翼跟是宏輔的單線聯系,蔣干不說,他根本就猜想不到。

  蔣干所說的理由,確實有一定可信程度,所以逄紀暫且信了,真當蔣子翼夠聰明,才能一眼便識破自家的偽裝,于是恭維兩句。蔣干急于揭過此節,就問:“元圖此來,得無欲仕我主乎?”

  逄紀說是,我在中原已經呆不下去啦,只好跑西域來混口飯吃——還怕蔣干有忌才之意,特意說明:“知涼公最信用蔣公,以是投之,懇請為薦。”

  蔣干心說扯淡,要不是我分派各門守軍,但有中原來人都必須先至相府謁我,說不定你就跳過我直接去找呂布啦。于是問道:“元圖與吾主曾有舊否?”

  其實逄紀跟呂布有過數面之緣,但他故意不提,反倒說:“雖聞涼公大名,惜乎緣鏗一面也。”

  蔣干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聞元圖竊主財貨,私遁無蹤,果然否?”你真是跟通緝令上說的那樣,因為偷了東西才落跑的嗎?言下之意,真要是有這種前科,我可不敢把你推薦給呂布啊。

  逄紀趕緊辯解,說:“非也,圖惡歷陽王,故為所污耳。”蔣干追問:“因何惡耶?”逄紀就說啦,曹沖不甘心做藩王,一心想奪取太子之位,甚至還設謀引誘太子佞佛,我勸了他幾句,他就不樂意啦,又怕我泄露其謀,故此起意害我,好在我察覺得早,這才得以生出洛陽…

  他當然不能承認坑陷曹昂是自己的獻策,呂布可是曹昂的老丈人哪,必然偏向曹昂啊。

  蔣干頷首:“原來如此。”心說這家伙還真會扯,關于你因何逃離洛陽,又因何而遭通緝,是太尉密信中早就說得一清二楚啦,你倒好意思腆著臉假裝無辜…也不說破,卻問:“聞太子因佞佛而不為天子所喜,或有廢立之事,然否?”逄紀點一點頭,面色凝重:“據紀所聞,事不虛也。”

  蔣干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那怎么辦?“吾主亦聞此語,故止步車師,不更前也。放言若天子廢黜太子,即揮師入關以挾,干屢勸而不聽…”注目逄紀:“若元圖為我主謀,西進為是?東歸為是?”

  逄紀一心想搞掉曹昂,也不希望呂布現在就折返涼州,使得曹操投鼠忌器,不敢斷然廢黜曹昂太子之位——等曹昂真給廢了,那時候你再入關攪鬧,也不為遲啊。所以假意回答道:“自以西進為是,豈可東歸?”

  蔣干說那你教教我,要怎樣才能勸說呂布,不使東歸呢?

  逄紀心說我的主意是要當面獻給呂布的,要是教給你了,你必然把我一腳踢開,自己揣去邀功啊。可是轉念再一想,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就要表現出對蔣子翼的誠意來,才能促使他向呂布推薦自己,至于爭權奪勢,那是日后要考慮的問題啦,倘若蔣干不肯推薦,一切全都免談。那好吧,我就教教你——

  “蔣公可說涼公,若西,則太子未必為廢,若東,乃恐無可救矣。天子向不受人所挾,且太子若得涼公為援,勢侵主上,其誰可忍?要在先固己勢,若得西域而王,并涼州之卒,乃可搖撼天下,即太子為廢,但得不死,亦可想望將來也。”

  蔣干沉吟道:“吾主尚且猶疑…陳公臺上書,勸我主復還涼州,南聯劉備,可保太子之位不搖…”逄紀心說啥,陳宮這攪屎棍還沒死哪?可是翻來覆去總是聯合劉備,你有點兒新鮮花樣沒有啊?急忙擺手:“若聯劉備,是欲爭天下矣,則天子必廢太子!此言慎不可聽!”

  你蔣干就拿這話去勸說呂布吧,等到曹昂真被廢了,那時候我再建言入關以合劉備,說不定就能把你蔣子翼踩腳底下去,自己躍升為呂布的首席謀臣…嗯,到時候還得找機會把陳宮給宰了,不能讓他復起跟我爭權——話說蔣干你還真是個菩薩心腸啊,竟然不想著先收拾了陳宮。

  蔣干撫手而喜:“元圖所言是也,干即入覲我主,勸其西進,并薦元圖。”不過這天也快黑了,你還沒有吃過飯呢吧?且先在府中用膳,靜等我的消息吧——“若得元圖與干一心,善輔我主,霸業可成。西域可王也,天下不可爭也。”

  當即喚來從人,把逄紀帶去偏室,呈上酒食。逄紀倒是也真餓得狠了——他從中午才入城就被領來相府,一等就是小半天,連口水都沒能喝上——提起箸來就吃。可是才吃了兩口,突然覺得腹中一陣絞痛,眼前一黑,忍不住嘶聲喊叫起來:“痛殺我也!”身子朝前一傾,“嘭”的就把整個食案都給掀翻了。

  門外一名仆傭聞聲而入,問他:“先生得無罹疾乎?”逄紀伸手欲抓,卻渾身乏力,欲待再叫,喉嚨里卻“荷荷”地說不成句。那仆傭見狀便道:“先生甚苦,吾為先生解痛。”說著話屈膝跪下,伏低身體,雙手攏起逄紀的腦袋,用力夾在懷中,然后狠狠一擰。“喀”的一聲,逄元圖頸骨折斷,當即喪命。

  蔣干施施然邁步而入,厭惡地斜眼瞥了瞥逄紀的尸體,低聲關照道:“先暫停府內,候我命輿出城外,尋亂崗埋之可也。”

  那仆傭躬身而答:“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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