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之際的戰爭,早非蠻荒時代唯力為視的簡單模式,但將領個人武力仍然能夠在對戰中發揮相當重要的作用。頂點小說,.只是當兩軍混戰之時,即便將對將正面廝殺,受周邊情況的制約,武力高低和最終勝負亦很難一一對應,更不可能真跟評書演義似的排出個座次來。
比方說太史慈曾經打贏過呂布,但連他自己都承認,真要是單純以力、以技相較,自己未必是呂奉先的對手,不過馬鐙、詭計加僥幸而已。但是這種話普通兵卒未必真能聽得進去,再加上曹營特意地加以渲染、宣傳,直把太史子義給哄抬成了天下第一。
在這條時間線上,后世若再論漢末三國…哦,或無三國,若論漢末武將,肯定得“一太二呂…”什么的,相比之下,周泰雖勇,卻根本排不進前十去。
所以一聽說太史慈到了,不由得周幼平心生怯意,可是他抬眼一瞧,卻又不禁疑惑——因為對面來的這位自稱太史慈的將領,根本就未著盔甲,而只穿著一身錦袍…
原來太史慈前感風疾,被迫前往春谷安養,好不容易病勢將愈,也不發燒了,也不咳嗽了,就只是身子還有點兒軟。他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聽人說劉威在城外立寨,卻整天只是宴飲盡歡,不肯用心把守,就打算過來勸說一二。以他的名位,料想那劉威再怎么牛氣,也不敢不聽話啊。
所以這天他便單人獨騎出了春谷城,遛遛跶跶往寨中來了,雖然為將多年的習慣。武器都帶在身邊。但又非真的上陣。所以未曾攜帶盔甲——更別說穿戴起來啦。誰料想才到寨東,就聽得喊殺聲震天動地,太史子義不禁大吃一驚,匆忙挺槊沖來,欲待一窺究竟。
就正好被他瞧見了周泰一槊挑翻劉威。太史慈大怒,乃揚聲高呼道:“身為東萊太史慈,誰來與某一決雌雄!”一擺用慣了的鐵槊,便直奔周泰沖殺過來。到了這個時候。當面相對,即便周幼平再如何膽怯,也不可能掉頭就跑啊——這要一跑,到手的勝利全飛了不說,手下這幾千人被堵在寨西,非得全滅不可!
再說周泰本非怯懦之輩,雖然懾于太史慈的威名,但敵人愈強,他的戰意也愈旺盛,當即答復:“九江周泰。正要請教!”挺槊相迎。
太史慈是聽說過周泰的——雖然還沒有機會正式交過手——他知道這是江東有數的勇將,當初為了援救孫權而與山賊悍戰。身被十二創而竟不死,確是一條錚錚鐵漢。子義見獵心喜,便欲當場戰敗周泰,以挽回敗局。
二將盡皆用腳跟磕打馬腹,加快速度,兩馬對沖,一招即分。就這雙槊相交,響聲震天,隨即二人心中都是一愕。周泰驚愕的是,這太史慈徒享大名,力量卻也不過如此而已啊,本來自己奮起十分力氣,還怕被太史慈徹底磕開手中兵刃,故此預布下了多重后招,可惜全都沒能用上。太史子義卻驚:這周幼平果然了得,而自己大病初愈,氣力不足,竟然未能即時占據上風…
周泰心說北人多恃武勇,卻也不過爾爾,自己成年后即與同郡蔣欽往投孫策,此后一直在江南搏殺,與那些中原的成名將領甚少對戰——他不是沒跟太史慈打過,但基本上是在江岸邊進行些并不算激烈的接觸戰,并未一對一地交過手——此前跟隨周瑜往救荊州,先殺夏侯廉,再戰夏侯惇,那些曹營名將,頂多也就跟自己打個平手而已。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想來太史慈的真實本領也不過如此,再加上未著盔甲,對戰時難免心生怯意,武藝再得打個八折——自己頗有取勝的希望!
想到這里,周泰奮起雄心,當即撥轉馬頭,再來沖第二個回合。那邊太史慈心中喟嘆,若然無病在身,又穿戴好了鎧甲,自己又何懼他周幼平?如今膂力不足,只有嘗試避己之短,以嫻熟的招式來謀求勝利啦。轉過馬頭,眼見敵槊又當胸刺到,他便雙手一擰槊桿,借力打力,輕輕巧巧將之蕩開,隨即右手松脫,想要從腰間抽出環首刀來,趁著兩馬錯鐙的機會,去尋隙劈開對方的破綻。
然而周泰亦久歷沙場,又豈能窺不破太史慈心中所想?終究對方號稱天下第一,雖然第一回合未落下風,周泰也并沒有狂妄到認為定可戰而敗之。不過即便對方武藝再如何嫻熟,終究膂力稍遜于己,便當以己之長,破敵之短——不管你耍何等花招,我都奮盡全身之力以抗,爭取以力破巧。
于是手中馬槊才被格開,便又劃一個弧形猛地圈回,兩馬才一錯鐙,便側向蕩起,直取太史慈的胸腹之間。后世有云“一力降十會”,當雙方招式本在伯仲之間,相差并不甚遠之際,力大者便占據著絕對的優勢——所以除非地形所限,否則武將大多騎馬,即可借用馬力,把十成力量發揮出十二成來,評書中常有馬下將戰敗馬上將的橋段,現實之中是很難看得到的。
太史慈一方面單手揮槊格擋,另方面長刀已然出鞘。可是他還是低估了對方的實力,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是還未能習慣自己病弱的身體,只聽“當”的一聲,左手巨震,長槊已被徹底蕩開,右手刀尚未劈出,對方的槊尖便已然近了身前。
無奈之下,太史子義只得再以環首刀格擋,又是單手敵雙手,雖然奮盡全身氣力將來槊格開,卻也震得虎口發麻,胸中氣血翻涌。他心說不好,雖然只是輸了一招,卻徹底打亂了自己的呼吸節奏,倘若再戰下去,別說御敵了,恐怕難有幸理。
于是戰馬馳出,被迫不再撥轉,干脆雙足狠狠一磕馬腹,朝斜刺里便敗退了下去。那邊周泰圈回馬來,還待再戰,卻發現——咦,太史慈怎么跑了?心中不禁大喜,我今戰敗太史慈,那天下第一的名號不是要落在我的頭上了嗎?雄心大盛,再加上本軍在戰場上占據著絕對優勢,曹兵四下潰逃,已無再戰之力,于是不依不饒,催馬從后緊追。
太史慈馳出兩箭之地,略略回頭,瞥見周泰追來,不禁心中惶恐。自己一戰而敗,威名受挫還則罷了——沙場之上,本無百戰百勝之將,任何特殊情況都可能發生,當初呂布還敗在自己手里呢,他又哪兒說理去?——此寨既破,春谷城防薄弱,恐亦難守,則被敵軍突破防線,直踵大軍之背,恐怕會牽動全局,一發而不可收拾啊!
太史慈自曹操定淮南、破袁術之時,即守備江岸,前后將近十年,屢次與江東軍作戰,在他心中,孫家便是自己唯一的敵手。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平定江東,滅此朝食,一了夙愿,倘若因為自己的緣故使得大局動搖,那真是平生之恥、彌天之憾啊!
想到這里,太史子義一咬牙關,松手撇下了馬槊和環刀,就鞍鉤上取下自己的大弓來。他這張馬弓足可十二鈞(四石),比普通士兵所用步弓的弓力還要強,八十步外可透鐵鎧——雖然現在力量不足,但瞧那周泰也只穿了一身皮的,想要射傷他并不為難吧?
于是搭箭彎弓,奮起雙膀之力,猛地回身便射。但他才剛一拋下長短兵器,周幼平便有了防備了——以太史慈的威名,戰敗而走是可能的,跑得連武器都扔了,可能性就太低啦,這一定是打算取弓射我呀!而且對方當初勇救都昌,城門射的,威名初興,天下人都知道太史子義善射之名啊。
因此風中隱約傳來弓弦脆響,周泰當即將身一側,以槊桿遮護面門。可是隨即弓弦再響、三響,周泰心知不好,才待再避,卻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太史慈第一次拉弦乃是虛發,眼見周泰躲避,這才再次拉弦,射出箭去,并且在轉瞬之間便連發兩箭。周泰側身躲避他的虛射,未免身形遲鈍,再想擰回力來,躲開先后兩箭,已然來不及了。只聽“嗒”的輕響,第一箭被周泰揮槊格開,隨即第二箭破風而來,直直地楔入了周泰的心窩!
周幼平大叫一聲,一個跟頭便從馬背上倒栽下來。可是太史慈幾乎是燃燒自己的生命,奮起全身之力連續開弓三次,終于中的后一顆心放將下來,也再憋不住了,把嘴一張,一道血箭噴涌出丈多遠去——若非踩著馬鐙,只怕也會當場墮馬…
當日午后,太史慈終于單人獨騎地返回春谷,其子太史享聞報,匆忙出城來迎,卻只見父親面白如紙,已然神思恍惚了。當日晚間,太史子義便因傷重而死在了春谷城內。
在原本的歷史上,太史慈投孫數年后,即被任命為建昌都尉,治建昌、海昏等六縣,以拒劉磐,后半輩子全都在打防御戰和剿匪戰,直到四十一歲去世,臨終前慨嘆道:“丈夫生世,當帶三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今所志未從,奈何而死乎!”不過在這條時間線上,他已任九江太守多年,不但秩二千石,邁入高官行列,抑且受封列侯,還被曹操托付以淮南的軍事全責——廬州刺史劉馥只不過負責內政而已——那便了無“所志未從”之憾啦。
其后太史享上報其父死訊,并記錄下了太史慈的遺言,乃是:“丈夫生世,當帶三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今所志既從,死亦何懼?惜乎不得見江南底定也!”
這時候是勛才剛從許都返回安邑,當聽聞太史子義的死訊,不禁大放悲聲,哭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