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硬的一手,其實起來很簡單——你們不肯給我交出來,難道我不會派兵去搜嗎?只要圖在船上,還怕搜不出來?
不過這話也只好威嚇而已,不便真的直接動手——要能動手他早動手了。堂堂是宏輔倒不是怕了這些商人,也不是怕了他們身后的豪門顯貴,問題他還希望將來能夠利用這些商人,大力發展海上貿易呢,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愿意真撕破臉。再了,這年月的海圖都描繪得很簡單——繪圖技術和工藝不關哪——具體細節往往藏在某些老船工的心里,那你想搜也搜不出來啊。捉起來嚴刑拷打呢?終究還是有人既不怕痛也不怕死,況且他要是故意坑你,給點兒假的線索,到了海上你連哭都來不及!
好在也有簡單的辦法:既然拘來了你等的船只,那我發兵吳會的時候,大可以讓你們在前面當向導啊。想坑我?你們先把自己的船駛進暗礁里去再來坑我吧。
當然啦,這事兒仍然不是百分百的保險,所謂硬的一手,不是真干,而只是口頭威逼,以他的身份若真動手,那便落了下乘了。
關鍵還有軟的一手,是勛當即取出幾張海圖來分示眾人,以示自家的誠意。這幾張海圖乃是他年來會合幽州、平州的眾海商,綜合所得,派人繪制出來的——幽、平二州的商船大多已經被是勛直接收買了,剩下的也不敢跟他這當任的刺史大人叫板,想得圖要容易得多。是勛新繪的海圖。并沒有珍藏起來秘而不宣。而是大量印刷。遍授二州的海商。基本上從樂浪直到徐州沿海的地理、水文狀況,在圖上全都有詳細標注,而且比原本各家私藏的要細致、準確得多。
當然啦,是勛是不藏私,幽、平二州的海商得了這些圖,卻都當寶貝供起來,那是絕不可能再傳授給旁人的。故此在座這些登州的海商全都沒有見到過,今日一見。無不大喜過望。
終究他們不是專注跑南線的,也經常北上往幽、平二州交易,亟須更為詳細、準確的海圖。而且再一審視,發現是勛亮出來的海、徐二州之圖,都比自家所珍藏的要高明得多。
是勛了,你們所以攥著自己手里的圖不肯獻給我,是因為還沒有見著南海的海圖,怕我將來毀約,那好,我先拿北方的圖來跟你們換。你們可以自己衡量輕重。想要的,就趕緊把吳、會的海圖給我獻上來;認為必須回去跟主家商議的。那就算了吧——戰事不可拖延,我還真等你們不起。
完這些話,便即起身送客。諸葛亮最后幫他把海圖全都從無數貪婪的目光中收回來——海圖畫得很詳細,就算真有過目不望之能,就這么一會兒,誰誰都記不清的。孔明簡潔明了地告訴眾商賈,這些圖都刻版印制了好多份兒,明日一早,我便在宅前等著你們來獻圖,獻一張圖,便發一份圖,早獻早得,不獻不得。
結果第二一大早,十一名船主就全都到了,人手一份圖樣,還按照諸葛亮的要求,附帶上一名熟悉吳、會沿岸水文狀況的老船工,紛紛換走了是勛印制的海圖。諸葛亮倒不怕他們使壞,大戰在即,若因獻假圖而導致大軍失利,別將獻圖人當場斬殺了,就連他們背后的主家也討不得好。哪怕背后是二千石呢,是勛稟明曹操,都可能將其滿門抄斬!
再等兩日,邵壹也把郡府中所存相關吳、會二郡情況的資料,以及曹操直接遞送廣陵,以交給是勛的一批文件給送了過來,于是在是勛的安排下,諸葛亮、郭淮等人不眠不休地連忙了三,不但重新繪制了二郡的海圖,并且還制定了攻略鄞、鄮的詳細計劃書。
計劃書這種東西,乃是勛之“首創”,按照他的法:“強識未如禿筆。”換成后世的俗話,那就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諸葛亮對此深以為然,他雖然尚未養成原本歷史上那般謹慎而自傲的性格,但相關特性是早就融入血脈中的,無論統籌民事還是行軍布陣,都狠摳細節,力求穩妥不失。這年月作戰本沒有什么完善的計劃性,往往主將聚眾商議,或者自己拍腦門兒靈光一閃,然后即口頭分派任務,傳達環節中很容易就產生錯訛。是勛卻要求先制定詳細的計劃書,再析分成各部門應當完成的工作,逐一下發,或成或敗,事后都按照計劃書上所的來施以獎懲。
——遵令而行,若敗則未必為過;違令而行,非大勝不足抵罪也。
一連忙活了三,諸葛亮、郭淮二人繼在途中暈船后,又都再次瘦了一圈兒,瞧得是勛都不禁有些心疼。然而兵貴神速,絲毫也延挨不得,也只好辛苦這兩名弟子啦。
計劃完善以后,是勛即分派部署,打算親自領兵南下攻略鄞、鄮二縣了。
是勛此番南下,喊出的口號是“騷擾吳會”,但問題仔細按查地圖之后,卻發現吳郡無可騷擾——因為沒有合適的地方登陸。這年月上海還沉在海里呢,吳郡唯一的對外港口只有丹徒,但那是江港而非海港,幽州艦隊足可在大洋上縱橫來去,但若開進長江水道,被東吳水師捏滅那也是分分鐘的事情。而且吳郡為孫權真正腹心之地,他本人所居的吳縣距離海邊也不過一百余里的距離,況且還有松江與東海相通,派軍抵敵可朝發而夕至也。是勛要是在敢在吳郡沿海登陸,就他那幾千兵馬,孫家隨便派個二流將領(比方凌操)出來,就能給他蹉踏嘍。
當然也不可能不登陸,光跟海面上轉悠。先不提這年月沒有大炮,海面艦艇很難威脅到陸上的防御設施,吳郡沿海二縣——婁縣和海鹽——皆非大邑。居于海邊靠打漁為生的漁民那就更少。就算幽州艦隊撞翻十幾條漁船。射死幾十個漁民,孫權真會感覺肉痛嗎?
這年月既沒有海權意識,各政權必須得自海洋的利益也少得可憐,所以哪怕幽州艦隊見兒跟孫權身邊轉悠,再敲鑼打鼓搞得莫大聲勢,只要不登岸,孫權照樣能吃吃,能睡睡。純當你在放屁——還不是臭屁。
是勛倒是有機會把沿海的鹽場所全都搗毀嘍,那或許還能對東吳的經濟產生一定影響,問題手底下就這么點兒人,又不敢大張旗鼓地登岸,幾百上千里的鹽場,那得搗到哪輩子去啊!
所以他不敢進入長江水道去騷擾丹徒,也不敢進入后世的杭州灣,去攻錢唐——錢唐因浙江與富春相鄰,那可是孫權的老家,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浙江里也放十幾條戰船呢?對于婁縣和海鹽。不登岸的騷擾毫無意義,一旦登岸。危險系數立刻直線上升。
因而只得放棄吳郡,直指會稽。會稽擁有優良港口鄞縣和鄮縣,北與海、徐相通,南與交州相連,根據廣陵郡府所搜集的情報可知,平素泊于港內的大海船就不下十艘,貨物吞吐量直逼遼東。可以,在原本歷史上,這時代漢朝境內規模最大的港灣群,第一是交州的徐聞(在雷州半島南端)、合浦(后世北海市附近),第二便是會稽的鄞縣、鄮縣,至于登萊、遼東,且瞠目其后哪。所以后來孫權能夠派出舟師,遣使遼東,而公孫淵卻不能主動南使吳會。
因為是勛蝴蝶翅膀的撲騰,如今登萊、遼東,乃至幽州的航海貿易迎頭直追會稽,隱然已成當地的支柱產業。因于傳統思想而對商業的不重視,鄞、鄮雖然本身吞吐量不,但在東吳社會經濟中的地位則要低得多。問題江南亦非富庶之地,若是鄞、鄮的海貿遭到破壞,仍然能對孫家造成沉重打擊。再了,鄞、鄮的海商背后也有吳、會各大家族的影子,甚至還包括了孫吳政權中不少將吏,他們能夠容許孫權對海貿遭到破壞徹底地不聞不問嗎?
是勛倒是希望孫權裝聾作啞呢,那他手底下諸將吏和當地大族,起碼得有三成會被迫當場作反。
而且會稽北部雖亦為孫家腹心之地,但防守力度比吳郡要低得多,鄞、鄮二縣從來未曾遭遇過來自海上的攻擊,就算有點兒土兵,也大多防著內陸的蠻族、山賊呢,趁虛而攻,即便攻不下城池,燒掠它幾處集鎮的成功率也很高。正是綜合以上考量,是勛才會將進攻方向指向二縣。
此前他只向軍中的核心人員和那些船主透露過攻擾二縣的計劃,嚴密封鎖消息,就連廣陵的邵壹也未嘗得聞。于是在準備妥當以后,即派出一半戰船——十艘——由七條登州的海船為向導或協助載運物資,他親自指揮著,浩浩蕩蕩殺向會稽郡北部地區。
第一個攻略目標,乃是鄮縣北方的一處港灣——即后世鎮海縣所在地。港內正好停泊著六七條當地海船,遠遠望見,都沒當一回事兒——是勛根本就沒有把戰旗給揚起來——只當又有北方的商船南下呢。他們一瞧,嚯,這回來得可真不少,十好幾條船,這得載了多少貨物啊?未知我等可能吃得下么?正打算派人乘坐舟前去聯絡、洽談,就見那些大船突然展開陣形,呈半圓形快速靠攏了過來。
即便這個時候,仍然無人示警——不是沒人想到過是不是海匪來襲,但這年月哪有規模如此宏大的海匪集團?你當是一千多年后的王直或者鄭芝龍哪?所以幽州戰船很輕松便貼上了會稽商船,然后放下跳板,水兵們挺著明晃晃的刀子便殺過去了——會稽商船才短短半個時辰,便全都做了俘虜。
隨即水兵更沖上岸去,在秦誼指揮下,以最快的速度殺散守兵,占住了港口。隨即秦誼押過來一個人,推至是勛面前跪倒,是勛定睛一瞧,是吏服色,年約三旬——應該是此處港口的管理者吧。那吏雖然被迫拜伏于地,卻還搞不清楚狀況,梗著脖子叫囂:“汝等何方盜匪?而不知我郡有董元代耶?!”
是勛心咦,這會兒董襲還在會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