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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虎脫柙(十七)

  搖曳的火把光芒之下,映照出李云聰等學生臉上的愕然來,這些軍兵不是孬種,得這么說,都是睡夢里刀架在脖,再由胖這些在東廠折磨久了人,用刀柄一家伙往肋骨之類的地方砸下去,絕對痛到倒吸涼氣,再塞上嘴的。

  押出來之后,基本也沒什么求饒的聲音,想不到丁一報了名字,一時就成這樣了?倒是胖他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只因他們對于這種江湖人物的認知,要遠比李云聰他們深刻得多。

  越是低層的江湖人物,越是有著一腔熱血,有是容易見著悍不畏死的好漢,等爬到北直隸朱大爺那樣的位置,倒是刀挨得多了,江湖事見得多了,背叛、出賣之類的東西經歷過了,血也便漸冷了,開始用著自己的名號來撈錢。

  而這些熱血的江湖人,他們往往是仰慕豪俠、大俠,他們希冀的,就是名動江湖,對他們來說,江湖就是一切。他們真真是可以拋頭顱灑熱血的,真的可以不愛其軀,要不然,宋時的河北忠義社,是如何存在的?國土都淪陷了啊;辛棄疾聽到耿京被叛徒張安國所殺、義軍潰散的消息,便率領五十多人沖入幾萬人的敵營,把叛徒擒拿帶回建康,難不成他那五十多人都是鐵打的?這就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啊!

  而丁一,毫無疑問,就是江湖最為引人注目的兩個字了。

  這些先前沒有服過軟的軍兵,聽著丁一名號。便全然變了樣:“小弟愿隨哥哥去!”、“哥哥何必親身前來?二指寬的紙條送到來,便是刀山火海,小弟也自去見哥哥的!”、“愿隨哥哥做一番大事!”

  但也有人問道:“哥哥為何要保這朱家的江山?”聲音不大。并且立時被邊上人踹倒,狠狠踩上好幾腳,還罵道,“哥哥是做大事的人,他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還要你這腌臜貨來嚼舌頭?”至于什么道理。大抵這些打人的,看怕也是講不出來。

  “住手。”丁一看著,連忙開口制止。又教胖給這些人松了綁,只不過黑暗之,十幾把弩弓上著弦,依然瞄準著這里的人群。而在李云聰手勢下退入黑暗的十幾個學生。也是已把彈裝好。銅質底火裝好,機頭扳開。

  但在火光之下,丁一站在一張飯桌上,七八根火把的光芒將他照亮,看上去他就象這個黑夜里的神祗,是大海之唯一的燈塔,特別當丁一開口向那二百多個江湖漢問道:“學生為何要保這朱家的江山?諸位可曾想過,到底是為了什么?”

  便這一句話。就吸引了所有的江湖漢的注意力,這是一個讓他們感興趣的問題。鴉雀無聲不單單是因著丁一的敬仰,更是因為他們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便連那幾個先前叫喊著:“丁一哥哥,不如和侯哥哥聯手,掀翻了那皇帝,奪得那鳥椅,兩位哥哥輪流坐!”而被人打了一頓的家伙,也靜了下來,期待著丁一的答案。

  “只因這世上,好皇帝最多也就一個!”丁一便給了他們,與這些熱血的江湖說話,引經據典是沒有用的,“太祖皇帝是苦出身,對百姓好吧?誰有不平的事,頂著《大誥》,就能上京去告御狀!這樣的皇帝,好不好?”

  “那是,太祖那年月,聽說是日比現時好過…”便有人在下面點頭,也有人說道,“那時當官的,說不準哪個就拎出來殺了,倒是不敢跟現在一般,欺負人…”其實當官的是否有欺壓百姓的劣跡,只不過那官在當地呆的時間更為重要一些,當時,明太祖剝皮實草的反腐,也是有著很強的震懾意義,這倒不容否認的。

  丁一卻站在飯桌上,向著下面的那些江湖漢問道:“現在,還有聽說剝皮實草的貪官么?沒有吧?難道天下就沒有貪官了嗎?”這下大家都哄堂大笑起來,天下之間無貪官?三歲小孩也知道那是扯蛋吧?

  “為什么太祖一去,那些照顧貧苦人的法,不論是頂著《大誥》上京告狀,還是剝皮實草整治貪官,還有許多的辦法,就都行不通了呢?”丁一停了下來,望著那些江湖人,過了半晌才接著說道,“把這皇帝掀下椅,換個人來坐,就算他一心給貧苦人活路,等他死了,還不是一個球樣?大伙說說吧,是不是這道理?”

  “對,對!太祖對貧人不錯的!”這倒是說到這些江湖人心坎上,話說要是家里富足,千田萬地的,誰愿意來江湖上,過刀口舔血的日?也許個別人是有,但至少場這二百多人,誰不是窮苦的出身?

  “丁家哥哥,那這咋整啊?”便有人這么問道,這個問題,立時也成了其他人所關心的事,丁一說了,換個皇帝也不成,的確是太祖的好多法,到了這年月,都成了形式上的存在了,“太祖那年月,衛所的兵也沒這么好打!俺村里有個老梆,就是太祖那年月的兵,七八十歲還兇得要死,要都跟那老頭一般,侯大哥的人馬,只怕也不這么好弄。”不知道是誰,還舉一反三冒出這么一句。

  這卻就是丁一所要的捧哏了,聽著他便笑道:“得有個規矩!朝堂上,要是沒有窮人說話的聲音,你們說,窮人的日怎么能好過?衛所的兵,得有糧草,得有操練,要不知道,韃都打進關來了!你們要想跟著我干,咱不是為了龍椅上給換個人,而是為了朝廷上,有窮人的聲音,我們要立憲,不論誰當皇帝,都不能全讓大老爺說了算,窮苦人得有自己的代表,全聽讀書人的,你說都舉進士了,還有幾個人能記得自己的本分,給老百姓說話?代老百姓說話,他官都升不上去啊!”

  下面那些人聽著,無不紛紛點頭稱是:“是!給窮苦人說話,官升不上去,誰干啊?”、“對,指望窮苦人的孩當了官,給咱們說話,也是白搭的!”他們開始漸漸進入角色了,開始跟丁一的思路走了。

  “得有聲音!窮苦人的聲音!要怎么收稅,稅率怎么訂,得聽聽交糧的人怎么說!”丁一揮動著手臂,激動地叫喊起來,“而不是朝廷想要多少錢糧,咱們窮苦人就交多少錢糧,交不出就賣兒當女!讀書人,憑什么不交稅不納糧?越來越多的讀書人有功名,越來越多的人不納糧,而朝廷總得養兵,得給官員發俸祿,這筆錢是少不了的!那就是窮苦人,要交的糧,要出的役,就越來越多,這么弄,換誰當皇帝,咱們窮苦人,也好不了!”

  “對!對!”

  “這么弄,窮苦人終歸好不了!”

  道理很淺白,也沒什么引經據典的,讀書人越來越多,那就越來越多的人不納糧不出役了,大明還是要收那么多稅,不就是窮苦人交多一些么?大家都聽得懂,這會愈加激動,紛紛地喊叫起來。

  丁一平伸出雙手壓了壓,對他們說道:“話就說到這里,今晚,想走的人就過橋去,要去讓懷集縣里的軍兵打過來也好,要回家去也好,丁某人絕不阻攔,大伙也別攔,讓他們走就是;想跟著丁某,為窮苦人在朝廷里,掙個說話的位置,立個窮苦人能出聲的規矩,那便留下,不過這條路不好走,只怕會流血,會死掉!一切,自己想清楚…但若天亮了還沒離開,以后要是再想走,那可就不行了…留下來的弟兄,丁某有一口吃的,便不會虧了兄弟們!”

  這場臨時起興的演說,丁一不但沒有事先準備,而且簡直就是大雜燴,開始說著政治綱領,接著又煽動民情,最后來了個江湖大哥的結語。但丁一不得不這么干,他不得不在一場漂亮的演說,與一場有效的演說之間去做一個選擇:跟這些江湖人提一二三四五點?跟他們詳細分析君主立憲的意義?

  就扯吧,這可是一群以武犯禁的俠。

  這年頭的俠,可不是什么好詞。

  跟這些人討論立憲的意義?興許在丁一的名號下,他們能耐著性聽著,但要能聽得進去,才見鬼呢。

  丁一說完抬手一拱,撩起衫裾就躍落那張飯桌,對著黑暗叫道:“走!都是自家兄弟,守著干什么?想走就走。”話雖如此,但跟著丁一離開的人里,李云聰和胖,還有其他兩個軍士,都沒有出現在丁一的身后,他們依舊在黑暗里。

  因為丁一在躍下桌之前,就很隱蔽地做了一個手勢。

  也許有人想走,便讓他們走,但丁一不可能一個人不留,若有人走,總要有人回報。

  但對于李云聰和胖他們來說,他們卻覺得黑暗之,總有一些事是不在亮光下的。

  而這些事情,總歸得有人去做。

  他們愿意去為丁一做這樣的事,而讓丁一,在光明之,潔白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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