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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督廣西(一)

  廣西承宣布政使司梧州府懷集縣的縣城,在這一日又出現了亂象,這回不是朝廷的兵馬打過來,也不是侯大茍義軍的人馬來殺狗官。而是駐守在這懷集縣的義軍起了紛爭,操著外地口音的義軍,和操著廣西本地口音的義軍,不知道為什么便動起手來了。

  懷集的百姓很嫻熟地關好了門,一家老小鉆進地窖里,有錢人家便往夾墻之中躲了進去,家里正堂的桌子上,略有點錢財的,還放上半匹布或是兩件首飾,也算是個美好的愿望——沒人指望那門閂能阻得了亂兵,只盼他們涌入來時,把桌面上的浮財掠去,便自行走了就好。

  不論誰是贏家,總歸只有百姓是輸家。

  “不論如何,你我皆贏。”拓跋真戈手把長刀,臉上露出罕見的微笑對著身邊的慕容秋水如是說道,“丁容城的性子,這種場面下,決不會看著黃牛兒與鄭昂領了手下抵擋,而自己悄然逃跑的,只要黃牛兒他們死了,他想跟侯大茍搭上話就是萬萬不能,所以他一定會出手…等下看他露了臉,就給他一個痛快。“

  慕容秋水這時候卻就沒有平時的溫文爾雅,那文士長衫也早被扯了下來,一身結束利落的貼身短打,扳指已套了上左手,長弓把持在右手,看上去與平日如同換了一個人也似的:”放心,據說雙乎日的長弓之下,丁容城只能依靠狡計來脫身,某這雕弓,怎的也比雙乎日爭氣些!”很少有人見過慕容秋水的箭術,但他不是雙乎日,要依靠神箭來擺脫貧苦牧民的生活,他展露箭術做什么?只不過也先能派他入關來,卻不是因為慕容秋水能引經據典,學著漢人士子的作派,而是見過慕容秋水。一人一弓,面對兩頭成年黑瞎子和五頭熊崽子,輕取之。

  黑瞎子就是黑熊,能與獅虎爭雄的成年黑熊。并且是一公一母,又有五頭熊崽子在一旁游擊。這就是慕容秋水的箭術,也是他的底牌。他掏出弓弦仔細掛上,一點也不為長街之上那些江湖漢子出身的義軍與黃牛兒手下那些老底子義軍的紛爭分心,他如撫愛人的肌膚,輕撫著弓臂:“我上城門樓去,只要丁容城進入三十步內,必無放他歸去的道理。”

  丁一只要想出城,總是要從城門這里過的。

  “好,某也領著人沖一沖。最好是把黃牛兒和鄭昂一并做了。”拓跋真戈提起那車輪也似的巨斧,咧嘴笑道,“若是黃牛兒和丁容城同時出現,先料理黃牛兒再說!”他可不是為著也先的許諾而來對丁一刺殺的,只要做掉黃牛兒。丁一與侯大茍再無回旋的余地,而就算讓丁一跑了,只要丁某人跟侯大茍打起來,拓跋真戈就已是贏家。

  街上義軍的老底子,和那些江湖漢子已經從言語的爭論發展到了互相推搡的地步,這時卻見拓跋真戈冇拖著大斧從尉廳之中行了出來,高聲咆哮道:“亂什么?侯大哥派某來鎮守此處。你們平日不見招呼也罷,此時侯七哥、黃牛兒、鄭兄弟等人尸首未寒,殺人兇手猶在縣衙,你們這在街上吵什么?”

  義軍的老底子又不是傻子,當下便有人高聲叫道:“俺方才還聽著阿牛兄的哨音,你說阿牛兄…”沒有等他說完。頭碩已然飛上半空,嘴巴仍在張合著,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猶不相信自己隨著侯大茍征戰經戰,沒死在官軍手里。竟就死在柴頭領的大斧下。

  “侯七哥的尸身,大伙都看了,有假么?入你娘的,這當口,嚼什么老婆舌頭?膽子到哪去了?枉得平日阿牛兄弟對你等如此信重!藍頭領怎么去了?不就是被官軍使了詐害死的么?他娘的,摸摸自己胯下那玩意還在不在!要是還帶把,就跟老子殺進去,把那姓丁的扯將出來,給阿牛兄弟和侯七哥報仇雪恨!”仍在滴血的大斧提在拓跋真戈的手里,并且他提起被官軍誘殺的藍受貳,便使得這些老底子的義軍同仇敵愾。不過他們之間還是有大部分人沒有動彈,因為剛才的確聽到黃牛兒傳信的哨音,那哨音是大藤峽特有的老藤所制,絕無假冒的。

  前頭是那些鐵了心要跟著拓跋真戈干的江湖漢子,已開始往縣衙里沖了,他們此時也是早就沒了退路,得罪丁一這名動天下的大人物,下場如何是不必說的了;而去投丁一,之前都參詳過,那規矩誰人守得了?

  那么,跟隨不了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俠,就把數一數二的大俠做掉來揚名,倒也是江湖中千年不變的鐵律。前頭四五百人便沖著縣衙涌了入去,黃牛兒和鄭昂的那十幾個心腹,抵擋了一陣,實在招架不住只好退了下來,那縣衙的大門,原本在義軍攻入懷集之時就被砸開過的,此時不兩下就被踹開了。

  而此時丁一和文胖子、黃牛兒、鄭昂四人,正利用著后者的親信抵擋的工夫,向縣衙的內院沖了過去,那本是知縣家眷居住的地方,此時被義軍破了城,押著一些官府人等的女眷還有官員之類的,黃牛兒沖得入去,便是把十數個充當看守的老兄弟召集了起來:“操起家什跟俺來,柴真戈那雜碎,想把俺和丁容城都做了!”

  說是看守這些女眷的工作重要,或是人性的丑陋都好,不論如何,總之這種看守的工作,自然是最受歡迎,也是義軍里的老人才能得到的職位,這些看守都是打老仗的,聽著黃牛兒呼吁,立時操了刀槍就跟了上來。

  鄭昂提著一把開山刀沖著前頭,卻對那十幾個義軍喊道:“他娘的后門只怕也有姓柴的人,老侯、小孫、老吳、阿九…你們八人跟老子和阿牛把他們抵住,其他人趕緊跑出去藏起來,城墻上還有俺們五百弟兄,想法子回去,跟侯大哥報訊!”

  不論黃牛兒還是鄭昂,都是歷史上侯大茍被殺后,仍能領著義軍殘部還抗爭了許多年的人物,絕對不是簡單的角色,他們在這片刻便已大致將情況梳理出來個脈絡,并且作了一個安排。

  鄭昂甚至都想到,拓跋真戈就是沖著他和黃牛兒來的,他們兩人只怕跑不掉了,所以甘愿留下來斷后,好教這些老底子的義軍,有個回去報知侯大茍的機會。那些義軍倒也沒有婆媽,沙場上見慣了同鄉殆命、好友身死的事,自然不會在這關節,來說什么“還是俺留下,鄭大兄和阿牛兄快跑”之類的廢話。

  剛沖過后院,離那小門還有七八步,就聽著門外喧囂,有人在叫喊道:“都留神了!要讓丁容城跑了,大伙以后除非窩在這十萬大山不出去,要不江湖上咱們可是沒有一處容身之地的!”

  奔跑中的鄭昂只覺肩頭一緊,回首卻是丁一扯住了他:“你和阿牛兄弟先不要出去,學生出去把這些人料理了,你們盡快上城墻吧。上了城墻,那姓柴的,奈何不了你們吧?能把城門打開吧?學生有些弟子在城外,若是能把城門打開,他們便會進來幫手,不知道兩位可能做到?”丁一微笑著問道。

  “這個自然!城墻上五百多老底子的兄弟,是決不會聽柴某人的!俺等要能殺到城墻上,自然開得了城門!”冇黃牛兒高壯,落后了幾步此時才趕上來,聽著丁一的話,立時脫口這么應道。丁一點了點頭,伸手往黃牛兒胸膛上輕擂了一拳,按住他要向前的腳步,便轉身后門去了。

  鄭昂搖了搖頭對黃牛兒道:“這他娘的就是個妄人,外面聽動靜怕有五六十人,他兩個人,出去送死么?”他又對那十幾個義軍老底子的兄弟說道,“剛才老子叫到的兄弟,跟在我和阿牛身后,沖出去殺一陣,其他人趕緊都到墻根下,趁亂翻出去,快啊!”

  這時丁一和文胖子已走到后門,卻聽丁一開口笑道:“諸位要取丁某性命,不妨讓一讓,把這門開了,丁某出去,大好頭顱,好教諸位取去邀功請賞。”說著沖文胖子使了個眼色,后者早已將盾牌取在左手,又將丁一的盾牌持在右手,此時門外眾人正被丁一的話,嗆得愣了一下,文胖子就趁著這瞬間空檔,踢起門閂拉開門沖了出去,丁一緊隨其后,從門縫里出去之際,還伸腳勾了一下門,那門合上之際,正好門閂落了下,重新栓上,倒使得身后想跟著沖出去的鄭昂,狠狠撞在門上。

  后門通常都不會朝著大路開,這里也不例外,而大約只容兩人并肩的狹長小巷里,卻就密密麻麻塞滿了人,方才被文胖子雙手持盾沖出,撞翻了當頭四五人,一時后面的人,便被堵住了,倒讓丁一出來之后,身前還有了空隙。

  丁一雙手伸向腰后,緩緩抽出長刀,百煉秋水雁翎刀持于右手,斜指向地;大馬士革彎刀反握于左手,貼著肘臂,沖著那些眼露兇光的江湖漢子微笑說道:“諸位只怕不知,執得丁某頭顱,去草原上交與也先,至少是能得一個千夫長的。”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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