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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虎脫柙(五)

  拓跋真戈與慕容秋水這兩人,他們自從草原入關以后,于京師和丁一打了個照面,便出京而去,一直沒有參與到巫都干與雙乎日的行動之中。時間可以讓一切消逝,他們祖輩里曾于北魏時期埋下寶庫,早已連找都找不到。

  正如往往挖開地基,會掘出千百年前遺址一樣,埋藏寶庫的標記已在千年的戰火之中,消失貽盡,不知多少次的殘磚斷瓦,把藏寶圖上一切掩盡。沒有,他們什么也沒有找到,如果不是那二十兩巫都干給他們的銀子,也許早就去偷,去搶。

  但他們遇上了歐陽豪,當其時歐陽豪正撞上仙人跳,慕容秋水剛好穿著儒衫,便被歐陽豪以為是士林中人,連忙呼救起來,而設了仙人跳的局,卻勒索錢財不成的混混,竟也以為慕容秋水,真是歐陽豪的同年,于是他們向慕容秋水動手,向拓跋真戈動手,那么他們的下場,自然是義莊里多了幾條無人認領的尸體。

  “柴兄,學生…”歐陽豪悻悻地向拓跋真戈作揖,他并不知道這兩位不是華夏人氏,只以為是江湖大豪,“…當日答應兩位,必要教兩位在這北直隸站穩腳跟。錢,學生是不缺的,如今也中了榜眼,只要授了官…”他家里本是大鹽商,自然是不缺錢銀,這也是拓跋真戈和慕容秋水跟著他的原因,“兩位在江湖,學生在廟堂,兩相協力,十年之內,經營出一番局面,應無甚么難處。”

  慕容秋水輕搖著扇子,卻是笑而不語,拓跋真戈可沒有那么多客套:“有丁一在,北直隸江湖誰會聽我們的?這樣,你去替我們跟丁容城約斗!我等幫你殺了他,士林里。少了丁容城,你這新科的榜眼,自然就惹人注目;江湖之中少了丁容城這人物,我等兄弟。卻也就好出頭。”

  歐陽豪苦著臉道:“容學生再想想。”便籍故入房中去了。他是很后悔招惹了這兩個莽夫的,怎么會去想弄死丁容城?這腦子里全是腱子肉么?這名滿天下的人物,被他壓上一頭又如何?

  他卻不知道,天井里,抱臂倚著槐樹的拓跋真戈,與袖手立于檐下的慕容秋水,正相視而笑。自從得知這歐陽豪是鹽商出身,兩人就開始行為愈來愈粗俗,不時提出一些夷匪所思的說法,例如恩科之中。提議去把素有文名的柯潛等人殺了,這樣歐陽豪便有更多的機會中式云云。

  嚇得歐陽豪魂不守舍,這京師之地,他的從人去殺士林之中應試的生員,這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還是怎么的?再說歐陽豪自己對于文章也是極有自信的。著實不愿去沾染這等事,于是便拔了五百兩銀子給兩人。

  于是兩人今日食髓知味,卻就又來了這么一出。

  他們怎么會想去刺殺丁容城?便是瘋了,這兩位也當是臆想重建舊國才對,怎么會去弄這等刺客死士的事?若說原先還想著干掉丁一能搏些江湖名聲,如今在大明呆了些時日,穿街過巷聽聞著。方知丁容城的名聲,可不是如草原上流傳那般,殺人如麻的阿傍羅剎兇名,無論州府還是在鄉野里,都是極受人崇拜的英雄。

  何況如今又是進士,殺了丁一。那是引起大明朝野的公憤,同時打朝廷和大明江湖的臉——這種自取滅亡的事,又不是風三公子那腦子,便真是歐陽豪跪下來磕頭,這兩位也是斷然不會干的。

  果不其然。不一陣,歐陽豪的管家便教人捧了兩個盤子過來,打開卻是四個小金錠,每個大約十兩的左右的模樣,與他們兩人說道:“這是我家公子送與兩位的盤纏,在此祝兩位南下,鵬程萬里!”

  這就是趕門客的架勢了,兩人卻也不矯情,拿了金錠便走。

  江湖,要闖出名聲,除了拳頭,還得有錢。

  拳頭他們有,只是先祖寶庫一場空,于是便落在這里。此時有了錢,哪里又愿在這大明腹地呆下去?自然遠遠避開兩京,去邊陲之地嘯聚賊匪、亂民,以聚起班底人馬方才是正理。但也許他們與丁一,有著宿命中的緣遇,因為他們兩人選擇的方向,正是廣西。

  無他,廣西侯大茍正逢勢大,那紛亂之地,便是男兒謀取功業的好地方。

  景帝召丁一入宮,說的卻也正是廣西。

  “如晉素有開邊之愿,掏心窩子的話,朕是不太愿意的。”景帝這夜似乎興致很高,不知道是犯了痰,還是想跟丁一拉近距離,在乾清宮側邊生了一堆篝火,與丁一就坐在臺階上,景帝墊了個錦墩,高一些,算是上下有別。

  興安勸過景帝別這么干的,結果被踹了個跟頭,好半天才爬起來,其他內侍誰還敢去勸?

  兩人頭頂有飛檐遮著風雪,烤著火,倒也愜意,卻聽景帝又說道:“開邊拓土,自然能青史留名,朕自然是懂的,但戰端一開,卻不是想停就能停得下來,所打下的地盤,不是蠻子放牧,就是刀耕火種的貧瘠之地,稅也收不上來,年景不好,還要去救濟,唉!若不是這回廣西逆賊害了宋愛卿,朕真不想理會那所在啊…”事實上,原本的歷史,宋欽被殺是到了天順年間的事,景泰年間,廣西那邊,就是侯大茍在縱橫。

  丁一笑了笑,卻沒有去接嘴,他能明白景帝的意思,不外乎就是省錢省事四個字,意思就是讓丁一打上幾場勝仗,然后把侯大茍鎖在梧州一帶,別讓他們流闖到廣東、湖廣之地就好了,讓他們去折騰吧。

  湖廣就是湖南湖北,所謂湖廣熟,天下足。那是很重要的產糧之地,要是任由侯大茍去掠奪,那真是就動搖國本了。至于貧脊的廣西,景帝倒不是不珍惜自己的家當,實在是被于謙勸說到怕了。

  大明再富足,也耐不住前年英宗敗過一次家,再打了一回京師保衛戰,又平了黃蕭養,同時還在云貴開打,廣西也沒消停過。這玩意又不是一腔熱血就能擺得平的,總得有糧草裝備兵源才能打啊。這時要再湊到十數萬大軍、外加數量不下于此的民夫所需糧草來支持一場大決戰,單是糧草已是力有未逮,所以總有個輕重急緩的次序。

  “臣前番所提,萬人為一師,便是以此萬人,再加些許民夫,便是足夠了。”丁一緩緩地向景帝這么說道,“誠然,還需要另外萬人訓練齊備,等待補充。臣之所需,便是這二萬人的糧草裝備,還有一批鐵礦以便打造火器…若得左江道太平府,則于當地征發民夫開礦,或可自足…然后火藥還需湖廣、廣東支援這二萬人所需…王恭廠處,最好能派一隊冶鑄能匠隨軍…若有匠師技藝超群,臣則為其表個從九品的官職…”

  丁一零零碎碎地說著,景宗倒是聽得仔細,這年代的軍略,許多時候還是靠堂堂之陣、正正之師,也就是超過敵方的實力,硬碾壓過去為主;說起數目字,往往也是千許、萬余、若干等等,并沒有很確切的數字。

  聽著丁一的述說,連同光復一地之后,如何治理:“若能光復一地,則盡誅首惡,推舉土人自治,分田到戶,若不事農耕,則從廣東、湖東請老農前去教導…那老農做得好的,到時臣也當為其表個從九品的官職…開辦學院,使土人之子弟學習大明官話文字,學優者或獎其肉食米面布匹…待其成長,自然于大明有親近之感…”

  景帝等丁一說完,卻馬上就點頭道:“好,朕皆準之!”大明再怎么艱難,二萬人的糧草還是籌得出來,要知道此時的大明,整個國民生產總值占全世界的三分之一這么恐怖的程度,二萬人的用度要是湊不出來,那真是笑話,再說景帝尋思著,二萬人能用多少鐵?總不能每人一門火炮吧?總不能全都用火器吧?

  所以他對丁一說道:“只是火器怕要就近運輸鐵礦,再以工匠鑄造,京師儲備已然不足。”

  他卻不知道,丁一說的火器,是火銃,可不是什么百虎齊奔之類的玩意。

  “無妨,便就地打造好了。”丁一點了點頭,那些什么把手銃、連支架也沒有的小炮、百虎齊奔這以嚇人為主的亂射型原始火箭炮,他真的半點興趣都沒有,“最好過年之后,教工匠先簡拔出來,臣可派員加以訓練,否則一聽要離京南下,只怕路中便會逃失不少…”

  景帝自然毫無異議,這一晚的篝火,景帝是烤得極為愜意的。

  他在嘗試著相信丁一,信任丁一。

  在他現在需要丁一的此時。

  而毫無疑問丁一也很清楚這一點,絕對不會認為景帝真是跟自己交朋友:“臣還有一請,萬望圣上恩準。”

  “如晉何必如此?當講無妨!”景帝今晚心情舒暢,卻是極好說話。

  丁一起身長揖:“若臣偷天之幸,能將廣西平安,愿永鎮廣西,為國屏障,以護家邦。”

  景帝聽著,一下子抬起頭,死死瞪著丁一。

  丁一也凝望著他,絲毫不理尊卑有別。

  這是最后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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