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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禍(三)

  “好,便依你。”王振拍著丁一的肩膀,畢竟久居上位,那點情緒上的波動他很快便控制住了,只是說道,“好孩子,好孩子,為叔生受你這份孝心了。”

  丁一總算松了一口氣,拿一套宅院這個倒也罷了,要是在王振關照下加官進爵,那到時王振一死就真的說不清了。

  “容城那邊的幾個生員要不要為叔給你出一口氣?”王振笑容和藹地提了這么一句。

  丁一心頭不覺微微生出寒意,王振這廝能爬到這位置上真不是僥幸,心思之重城府之深著實是極怕人的。方才還很受感動的樣子,轉眼突然又是試探了。幸好丁一早已在赴京路上做好腹案,當下微微一笑:“不敢勞世叔掛心,幾個跳梁小丑尚都去跟他們計較,豈不是終日不得閑?他們所謂拿住小侄的把柄,無非就是一些風言風語的腌臜事,也只有那等樣人,才會覺有機可圖。”

  王振沒有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丁一卻知道自己等說點什么。

  人不能無所求。

  無欲無求也就是無法控制的表現,特別是對于王振這種心性多疑的閹人,在丁一完全對他一無所求的情況下,天知道那世交舊誼能支持多久?一旦王振疑心丁一,那可就不是彭樟那伙子人可以相提并論的。

  所以丁一馬上就開口道:“世叔,小侄赴京其實也是存著一分私心的。”

  王振的眼皮抬了抬,對著丁一笑道:“只管說便是,為叔自會為你作主。”

  “先父其實不是病死的。”丁一從這身軀的父親入題,就是要試試看王振與丁父的交情到底有多深。

  王振一拍身邊柱子,伸手扯住丁一的手臂,這回可不比先前的抱臂,而是真的用力扯緊了,咬牙問道:“此言當真?丁大哥雖閉門謝客,但他過世之時某也有派出精干人手調探,說是舊瘡迸裂…”

  “世叔啊,怎會好好的就舊瘡迸裂?”丁一苦笑著直視王振雙眼,緩緩對他道,“先父去之前,叮囑小侄記下的,是大洋彼端的高盧國人拿破侖下的毒手,以切磋劍術為名,突然亮出以火藥驅動的暴雨梨花釘,一擊得手飄然而去…”

  “拿破侖?”

  “對,拿破侖.波拿巴!”丁一扯來倒是全不費力氣,他就不信王振能找到幾百年后才出生的拿破侖來對質,干脆丁一覺得再扯得形象些,“此人是白皮藍睛黃發,望之如羅剎鬼一般,當時小侄雖年幼,卻至今仍記憶清楚!”

  王振松開了丁一的手臂,在房間背手緩行,咬牙切齒使得他原本白凈臉皮變得猙獰起來,看來這丁父生前與王振的交情卻是極為不錯的,過了半晌,王振停了下來,此時已不能再從他面上找到一絲怒容了:“世侄想要如何?”

  “先父生前還是有一些雞鳴鼠盜的朋友,他們能探聽出不少官面上控聽不出的消息,但這需要銀子花銷…若是尋著那仇家的腳跟,如在華夏也罷了,若是逃回狄夷之邦,遠渡重洋所需的大船、水手,小侄也支架不起,到時還望世叔助我一臂之力。”

  王振的眼光變得有點冷了,站在那里上下打量著丁一,過了一陣方自開口:“道不行,乘槎浮于海?”這話就很些誅心了,卻也是直指丁一本心:天下無道社會黑暗,所以你想找條大艦下海遠避?

  再深一層,便是質問丁一了:你認為我王振專權,所以把這天下玩崩壞了?

  加上方才丁一的辭官不就,其實王振懷疑的,也恰就是丁一的本意。

  但丁一并沒有懼怕。

  盡管面前是權傾朝野的王振。

  只因這一切都在丁一預料之中,他只是無奈地說道:“世叔扯得遠了,先父在世再三叮囑,卻是不許小侄踏上江湖路的,所以便是尋著那仇人,也只能由忠叔帶著如玉去了結這樁宿仇,親手為先父報仇的快意,小侄怕是做不來的了。”

  王振合上眼皮又再睜開,伸手拍拍丁一的肩頭笑道:“不必這么較真,為叔只是與你說笑罷了,嗯,你便留在京師好好讀書,若是尋著那仇家,為叔自當給你做主,不論人手還是船只,都不必擔心,雖說三寶和景弘太監都去了,但當年下西洋的老人,還有不少在世的…”

  丁一連忙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來,王振又攙了起來好言相慰,又對丁一道:“賢侄卻要知道,那些容城士子不過是馬前卒,要殺他們簡單,但若是把他們連根挖起卻就極難。若是賢侄能把這條線扯出來,卻也是幫了為叔一個大忙。”

  “世叔有所差遣,安敢不從?必效死力。”丁一也跟進表了兩句忠心,反正這里又沒人聽到,管他去死?難道一味賣風骨么?丁一又不是海瑞,犯不著這么整,凡事到點就好再往下整就會弄巧成拙。再說自己沒受這太監給的官不就完了么?只要哪天弄到海圖,找這太監弄條大福船,把忠叔如玉和寡嫂、丁直一并送出海外開基地留條后路,至于丁一本人他有自己的打算。

  王振看著丁一思考的模樣,微微一笑、隨即像想起什么似的,目光閃動。轉瞬,他忽地盯著丁一笑罵道:“孩子,你卻便是一派胡言,難不成某王振手下,還缺賣命的走狗么?”

  說畢他便不再開口,只是笑望著丁一。

  丁一先是一怔,但很快臉上慢慢浮起笑容。

  離開衙門是懷恩小太監送丁一出去的,一路上他還有心情和這小太監說嘴逗樂,但當他去客棧接了如玉,在那個宅院門前下了馬車時,他知道完蛋了,自己先前以為只要不受官職,其他總歸說得清的東西,必然也是說不清的了。

  原本丁一以為王振給的是一套四合院之類,誰知來到才發現,這胡同東頭就這宅子了,沒有其他門戶,光金魚胡同這面的圍墻就得二百多步——也就二百米出頭,單看這門面恐怕里面不比容城那老宅小啊!容城的地價和京師的地價,不論哪個時空哪個國度,都沒有什么可比性,這么一套宅子得多少錢?丁一感覺要放前世,自個三天能長一個腎割去賣,恐怕都得賣上多少年都不夠付首期!

  這能說得清?

  送他過來的依然是先前那個總旗,只不過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看上去比留在容城的劍慕還聽話:“丁少爺,您留神…”明明一米八多的粗壯漢子,硬是彎下腰要去扶丁一的肘部。

  丁一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加上眼前這豪宅已經覺得頭大無比,禁不住對他道:“身為行伍中人,便有點行伍的風骨可好?”那總旗愣了一下,丁一已經甩開他向那宅院走去了,反正避不開,就坦然面對吧。

  剛走近大門,門口四個侍妾裝扮的女子,便手放腰側福了下去,口中稱道:“見過老爺!”

  丁一頗有點手足無措,這畢竟就算見識過,自己也沒闊過,要說容城那老宅里也沒這規矩。還好如玉跟著身后,這小蘿莉倒是馬上就得瑟起來:“你們幾個別在這里立規矩了,沒看見少爺手上還提著東西嗎?那個誰,過來把這少爺的書箱搬過去!”

  小蘿莉立馬把自己手上的東西全扔地上,并且把丁一手上挽著的包裹,包括身后那個總旗幫手提的東西,一古腦全給卸下了。指著那四個腰若楊柳的侍妾說道:“趕緊!要是摔壞了,家法侍候!要是東西沒放好,家法侍候!”

  然后她挽著丁一的臂彎,仰著臉說道:“少爺,咱們進去吧?”

  丁一呼出一口氣來,還好帶著這丫頭啊,要不自己還真一時不知道怎么擺弄。

  走進門去,還沒拐過照壁,又是一堆人行禮,更有跪拜著磕頭的,丁一總算回過神來:“管事的呢?”

  這么大的宅院就算暫時委派,也不可能沒有管事。聽著丁一的話,便有個中年人走了過來,臉帶笑意沖丁一行禮道:“學生陳逸,字子放,辛酉科僥幸中舉。東翁年少有為,教人見之親切,能陪伴左右,實是學生之幸,東翁,這邊請!”

  “不忙。”丁一笑了起來,招手讓那還呆在門外、不知道是該走該留的總旗進來。

  總旗是很有些郁悶的,他原便不是能小意侍候上司的人,這回聽當值的袍澤跟他說,王振王公公留這丁一說了許久的話,又親自送出門來,顯然是極為看重的人物,那同僚勸他無論如何要小心伺候著,人家一句話,興許就頂他二十年的勞苦。

  誰知刻意擠出的笑臉,卻被丁一斥為沒有行伍中人的風骨!一口氣嗆在胸間,真個走又不甘心,留也不痛快,此時聽著丁一叫他過去,也只得耐著性子走近問道:“丁少爺,有什么吩咐?”

  “你忙不?”

  總旗扁了扁嘴,沒好氣地道:“有什么鳥好忙?刮油水的活計又排不到俺這里,點了卯就自個玩去。”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不應在這貴人面前說出這等牢騷話,不過這十來年里,倒是這等牢騷話說得最多,當下也說順嘴了,“俺他娘的就不是能伺候人的操性,丁少爺要看不習慣,俺就回去交差,換個人來侍候就是了!反正想來你跟前搖頭擺尾的人,衛所里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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