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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考較(二)

  便在這時,丁直就把書就取來了,丁楊氏翻到其中一頁,卻把書遞給了丁一。

  丁一卻也只好把方才趕走丁秀才那破碎魂魄的事先拋到腦后,仔細去看那書,只見上面一行掐了個指甲印的,卻是這么一句話:此曹當盡伏誅,今且偃自恣,尚欲朋比為奸,蒙蔽天日。

  丁一看罷吐了一口氣出來,還好,這個他聯系上下文,還能看出是罵漢朝十常待的,也就是太監。

  “敢問嫂嫂,近來可曾讀書?”丁一合上書,放在一邊,笑著對她問道。

  這倒讓丁楊氏有些吃驚,只因丁一先前,在她面前都是怯怯地,問一句答一句,想不到今天大異平日。她思索之際,那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幾把丁一看醉了,的確是媚!按后世的說法,那就是會放電,電力十足。

  不等丁楊氏回答,丁一卻便站了起來:“可曾讀過三人成虎?”

  說罷丁一行近嫂嫂跟前,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四個字,丁楊氏不禁神色一動,卻聽丁一低聲說道:“丁家在這容城縣,遠近也便只有我和直兒這兩房了,待我走后,變賣產業,我會讓忠叔聽嫂嫂安排;然后改名換姓,遠走他鄉。”

  丁楊氏柳眉一緊,只要訓斥丁一,方一抬起手,便被丁一伸手握住,丁楊氏心中一顫,俏臉泛紅,正要責問丁一,卻見丁一臉上盡是專注的表情,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沒有在她那賽霜勝雪的柔荑上,他握住她的手,卻只是為讓丁楊氏不要分心,專心聽他說話。

  只聽他又說道:“切記,寧可賤賣產業,也不能引人注目,此事必須要用心操持,否則,只恐丁家絕后!”最后六個字,卻是丁楊氏這半生的堅持,獨力撫養丁直成人,便為了香火不絕,傳宗接代,這六個字,卻是真真實實讓她心悸,下意識點了點頭。

  直到丁一辭去了,她才醒覺過來:這丁一怎的和平日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而且這小叔子,方才怎么突然握住自己的手?丁楊氏只覺得心頭隱隱有些不快,但深究下去,卻又說不上不快…

  只不過她看著那隨茶水漸干的四個字,卻無心去想丁一的不同,因為丁一明顯連跟他一起長大的書僮劍慕都信不過,才會不說出口,在桌上留下這四個字:王佐斷臂。

  王佐斷臂,對于這個飽讀詩書的女人來說,理解起來一點難度也沒有,王佐勸得陸文龍歸宋,就是假意投降,潛入敵營臥底。

  丁一的意思,就是告訴她,投入太監門下,跟王佐一樣,就是當臥底。一旦事敗,丁楊氏知道,的確如丁一所言,這丁家,恐怕會被殺絕了。這事,卻真是半點耽擱不得。

  只不過,現時的丁一卻不是原來的秀才公,為什么會把這么重要的事泄漏給對他來說,其實只不過初次見面的丁楊氏?難道是美人當面,讓他神志不清?

  若是丁一真的如此弱智,那么在前世與毒梟的交鋒里,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毒梟什么手段使不出來?美女?那太簡單了,便是處子,只要丁一能放他們一馬,也是不在話下的。

  丁一這么做,自然有他的打算。

  盡管那位權閹的招攬極真誠,事實上當聽了忠叔對于瓷青紙的解析之后,丁一可以確認,權閹還是很有誠意并且看起來很念舊的,否則他不必要在那信封和信紙上花那么多心思,而對于一個能用上瓷青紙的權閹來說,他身邊必定不會缺少一個秀才。

  但丁一對太監真的沒什么好感,更不要提依附于太監了。

  從漢代的中行說、十常待開始到明未的九千歲魏忠賢,太監給漢民族留下了許多醒目的創傷。作為丁一來講,他肯定是不愿去投奔太監;而去當臥底,則就是更為高危的工作,這一點自掛的丁秀才,和丁一也有著共同的認知。

  所以丁一并不打算按別人安排好的路去走,無論是投奔權閹還去臥底,都不是他想要的結局。他不想被當成棋子,不論是哪一方的棋子。

  他來看丁楊氏,丁秀才那破碎魂魄極為蛋疼的愿望,原是不在丁一計劃之中的,丁一來這里,本就不是看她到底是鶴發雞皮還是紅顏天妒,而是看這位女性,是否真的有獨立操持產業的能力。丁一需要一個天然存在的搭檔,以讓他在這場臥底行動里,在某個合適的時間,有抽身而出的可能。

  “劍慕,你先回家去,我再轉一轉。”丁一走在街上,突然對書僮這么說道,“把錢拿好,去買幾串糖葫蘆、糖人兒什么吧…等等!記得帶一份回去給如玉。”看見小書僮笑得見牙不見眼,丁一也樂了起來,小孩總是很容易開心的。

  其實丁一也很容易開心,例如他現在就很開心。

  從丁楊氏家出來,走過社學所在的那條北柵街路口,丁一就發現有人在跟蹤他了。

  七百二十步,丁一拐過三條街口,那人仍然跟在身后,而且在那人的身后,還綴著幾個壯漢。

  上午是他跟蹤別人,下午是別人跟蹤他。

  丁一支走了書僮,就計劃著往人少的巷子拐過去,方自出了城外,便覺身后一陣香氣襲來,卻聽脆生生的聲音說道:“可是如晉師兄?”卻是那個跟蹤了他一路的人,快步走到他身邊。

  這個稱謂讓丁一很有些不知所措,但良好的心理素質還是讓他馬上反應過來:“我是丁如晉…”

  還沒等他說下去,卻就被那位暗香襲人的姑娘往手里塞了一樣物件,并對他道:“如晉師兄,助我脫困!”

  這哪跟哪?丁一看了一眼被塞到手里的東西,卻是一枚玉佩,有點眼熟。

  又走了兩步,丁一把自己腰間玉佩扯過來,果然,這是一對的。

  這算什么?怎么跟天地會對暗號一樣?這時節大明還在啊!

  大明黑社會團伙么?

  但這時候已經不容丁一多想,那女子已經并肩跟他走了四五步,而丁一停下裝做撿東西時,卻發現后面那幾個壯漢也出了城門,已在加快腳步跟了上來,看來離了人群,這些人更加無所忌諱了。

  丁一直起身,對那女子說道:“這邊。”轉身便走入官道右側的樹林。

  那女子快步跟了上去,但幾乎一眨眼之間,她便失去了丁一的蹤影。

  “你是誰?”就當她在四處尋找丁一時,只覺后腰被硬物頂住,卻聽得丁一在身后冷冷問道:“為何要跟蹤我?”

  “大悟禪師關門弟子蕭香蓮。”那女子倒也硬氣,并沒有求饒。

  這所謂大悟禪師又是什么人?丁一有點摸不著頭腦,只好接著問她:“蕭姑娘是吧?你為何找上我?”

  “恩師圓寂之際留下這信物給我,說是若有生死大事,可來容城尋如晉師兄。”

  “這位大悟禪師,認識我?”

  “你擺滿月酒時師父來過,他老人家說丁師伯是可以托妻付子的生死兄弟,如晉師兄自也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

  這不是一般的扯蛋啊,丁一哭笑不得,只好再問道:“你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那幾個人為何跟上你?”

  “我師兄黃蕭養被貪官構陷入獄,實在沒有辦法,托人送信給師父,但師父已經圓寂,我也想不出辦法,只好來容城找師兄你。”這位蕭香蓮說得極為坦然,似乎從沒跟她見過面的丁一,被她找到,就天經地義要代她解決麻煩一般。

  那玉佩是個老東西,而且不論成色還是款式、包漿,和丁一腰間那枚,絕對是一對的,要是作偽倒是不太可能,丁一扔掉了手里的樹枝,倚在樹干上,抱臂問道:“你師兄是因為什么事被構陷?”

  “運鹽。”

  她轉過身來,她有一對如柳的眉,把那嬌小的身軀勾勒得極婉約,全不似一個江湖俠女。

  “私鹽?”丁一禁不住追問了一句。

  蕭香蓮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狗官逼得沒活路了,要不誰做這勾當?”

  運私鹽,被捉,這談不上構陷吧?丁一覺得越來越頭痛了,這什么邏輯?

  不過還沒等他理清思絮,卻便聽著腳步聲傳來,丁一臉色一肅,對蕭香蓮說道:“有人來了。”本想讓她跟著轉入林中的,卻不料她倒眼尖,一眼就看見幾個正在林間尋找他跟丁一蹤影的壯漢,立時從懷里摸出兩把分水刺來,擺開架式朗聲喊道,“爾等宵小,光天化日之下搶劫來往客商,被本女俠撞破之后,全無半點悔改之心,說不得,今日便要為民除惡!”

  丁一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什么叫天然呆?大約這位就是天然呆的代表了吧?還為民除惡呢!原來她不是發現身后有人跟蹤她,想要丁一幫手,她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只是為了她師兄的事來找丁一。

  而且在這過程中,她大約還去管了別人的閑事。

  這什么人啊!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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