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縣大堂,胡知縣一聲令下,兩旁衙役頓時齊聲吆喝,二三個負責行刑的大漢走過來,老鷹抓小雞一樣,不由分說就把沈若拖了下去。
因胡縣令的態度,掌嘴時自然下了狠手,噼啪聲中,將沈若打得腮幫子高高腫起,嘴上流出了血絲。
吃軟不吃硬的沈若忍著痛楚,書生脾氣發作,這時候也不要性命了,大叫庸官草菅人命,我是被冤枉的。
氣得胡知縣連連拍案,罵道:“了不得!你們看這東西可惡不可惡?竟敢在本縣堂前肆行無忌,我也不和他一般見識。把人押下去,限三日內交人,一千兩銀子暫行寄庫,待他交人后仍領回去。”
畢竟上任不久,悻悻的胡知縣不敢明目張膽的辦冤案。一旦事后上司追查,大可推說自己出于一時氣憤,并且把一家之主的沈若關在牢里,沈家母女沒了主心骨,一等乖乖的把女兒送給呂熊,想必沈若見生米煮成熟飯,也只能認命。
不料在衙門口聽信的鄰居跑了回去,告訴了審問的經過,伍氏嚇得大哭,哭道:“這是哪里來的晦氣!撞著個瘟官也不問真偽原因,一味聽信姓呂的鬼話,反把我丈夫打了。老天爺,我要這條命何用?不如去縣衙擊鼓喊冤,與那瘟官拼了吧!不然我也對不起夫君,禍是≥∽因我而起。”
含著淚的沈蘭姑拉著母親,說道:“娘,你過去喊冤,就算喊死了,官府也不會理睬。還是到府里告他一狀,告他個問官不明,看他怎么擔當得起?”
“好,好!”
這時候的伍氏對女兒敬若神明,趕忙去求了某秀才寫了狀詞。然后馬上遞進了府衙。伍氏又跑去縣衙探望丈夫,囑咐沈若無需著急,好生等候府里的批示,總不能知府也像胡知縣那么糊涂吧?
誰知伍氏的行蹤都被人看在眼里,知府姓毛,與劉蘊有些交情。于是劉蘊和呂熊商議一番,備了若干黃白禮物,當晚由劉蘊親自去拜會。
毛知府也很貪財,既然此案是甘泉縣辦的,樂于賣劉蘊一個人情。做個好人讓胡知縣繼續審訊,這就叫做只受其利,不受其害,總的來說是沒當回事,加上劉蘊的花言巧語,認為道理都在呂熊這邊。
第二天,府里下了批示,心情忐忑的胡知縣這下子好不得意,哈哈大笑起來。顯然幫呂熊幫對了。這不就和上司有了聯系嗎?今后就算是同坐一條船了。
倒霉的沈若又在堂前被打了一頓,胡知縣氣勢驚人,再限期三日內必須交人,若還是不服。定當重究。
伍氏母女得了消息,如同掉進了冰窟窿一樣,本來指望府里昭雪,不料上下串通一氣。萬念俱灰的伍氏又要去拼命。
危急關頭還是沈蘭姑鎮定,拼命拉著瘋了似的母親,急道:“娘。這不是拼命的事,咱們得設法救出爹才是。您別急,既然府里不聞不問,難道除了一個府衙就沒有別的衙門告狀了嗎?咱們這里本是江都縣管轄,素來聽聞陳縣令是位清正之官,到任以來辦了幾樁為民除害的好事。因他去了省城,才撞到那瘟官手里,過幾日陳縣令就能回來了,母親可再去告一狀,若陳縣令不管,那咱母女拼著性命不要去省城去京城,哪怕姓呂的有通天手段,就不信圣上和滿朝文武都是壞人。”
“好!”伍氏對女兒言聽計從,苦苦等待江都縣令回來,同時又發愁,三日期滿還不回來,丈夫又要受皮肉之苦。
好在僅僅兩日,布莊的伙計打聽到陳縣令今日返回衙門,母女倆大喜。
這位陳縣令名叫陳鎰,洪熙年間考中的進士。因歷史有了改變,這時候只是個縣令。
歷史上的陳鎰很有名,明英宗時期派他鎮守陜西,陳鎰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了陜西的饑荒問題,前后十余年共三次鎮守陜西,陜人很愛戴他,每次從京城返回地方,據說歡迎他的百姓綿延數百里不絕。陳鎰在陜西軍民的地位之高,縱觀有明一朝無人可及。
準備好的伍氏遂揣著狀詞,跑去攔轎喊冤。也是江都縣治下,不管是胡知縣還是劉蘊呂熊等皆不敢造次,派人攔截豈不是不打自招。
陳鎰忽然瞧見一個婦女沖出來叫冤,吩咐收了狀詞,把人帶回了衙門,問清了情由,皺眉道:“胡知縣怎么如此糊涂?聽信原告一面之詞,就硬要沈家女兒賣出去,也不仔細問清楚,原告呂熊有仗勢欺人之嫌,本官不能不問。可笑連毛府尊也跟著糊涂了,沈家乃本縣治下,理應歸我衙門審問。”
陳鎰馬上命文吏行文,派出衙役至甘泉縣提取原告被告等人證,以及審案的原卷。
胡知縣接到江都縣的移文,暗罵陳縣令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也知道陳鎰有名的鐵面無私,絕非毛府尊可比,硬頂著不交不是事呀。誰知道他這么快回來,案子發生在江都縣治下,人家要把案子接過去,合情合理。
心里有鬼的胡知縣可謂是投鼠忌器,生怕拖延時間引起對方的警覺,只得把沈若和卷宗交給了江都縣衙役。他急忙坐轎子去找呂熊,叫他趕緊設法擺平。
書房里,呂熊不屑的道:“我不怕他。”
“不然。”劉蘊沉吟道:“這陳鎰為人古怪,所幸我與他有過一面之交,等我去裝個木鐘,曉之以情。但是此人只可以用情縛他,卻不可以用利誘之,想必我劉蘊屈尊前去求他,他也不好十分推卻。”
呂熊馬上說道:“劉兄速去,不可遲緩。雖說是小弟惹出來的禍,也是你劉兄先起頭的。”
胡知縣聽見劉蘊要去求情,從旁慫恿道:“難得劉公仗義,我想憑著我們這些人,大不了由著他袒護沈若,只要不認真追究到呂賢弟身上就行。劉公與呂賢弟盟好,斷不能坐視不管。古云唇亡則齒寒,能平息此事,連下官都感激不盡。
如此你一言我一語。劉蘊本來就是隨口一說,鬧得他還不能不去了,苦笑道:“去就去,可是我拿不穩此人,可惜不是別人,我一封書信就能成功。”
“事宜從速。”胡縣令干脆替他叫家丁備轎,“現在就怕人證到了他衙門,即刻審問就麻煩了。”
好說歹說把劉蘊請了出去,胡縣令坐轎返回縣衙,一路上心里懸懸的。至此后悔為嘛貪圖呂熊區區五百兩,惹出這么一場麻煩來,何苦來哉?
與此同時,徐煜和好起來的朱明之等人在一粟園散步,打算改些名字,因當初大多數名字都是徐慶堂帶著文人起的,不合心意。
由園門開始,不走山洞近路,正門后四四方方的院子。朝東一個六角亭子,對面也是個涼亭,四面接抄手游廊,左右皆有很隱秘的月洞門。天井里種滿了竹子等植物,很典型的江南庭院。
朱蕊珠指著紅墻說道:“這里就應該題幾個字,兩個亭子也該取個名字。”
徐煜說道:“這里是入門第一處,得有些意思才是。”
“我想到了兩個字。不知可用得么?”徐韻寧忽然說道。
“怎么不可以。”徐煜問道:“哪兩個字?”
徐韻寧笑道:“‘涉趣’二字如何?”
“涉趣?”徐煜有些糊涂,倒是朱蕊珠等人紛紛瞪了眼徐韻寧,大家都不說好歹。徑自往前走去。
打月洞門出來,因向來不是走山洞就是走懸橋,幾乎很少有人走這條路,只見眼前曲曲折折重重疊疊的全是回廊,根本看不清楚方向。
“怪不得無人走這里呢。”朱明之想了想,“就叫通幽吧,除了它再沒有更貼切的了。”
“好!”徐煜點點頭,等上了游廊,大多數人都笑了。
不用問,誰都能猜到這里出自哪位大神的惡趣味,游廊四通八達,跟迷宮似的,到處是花木石筍和奇形怪狀的假山,游廊不時彎彎曲曲的打假山里穿過,一轉身便認不出哪條是來路,哪條是去路了。
如果是個路癡,一準迷路大半天,這也是人人選擇近路的重要原因,有病才從這里繞來繞去。
“這里有趣,該提和匾額。”朱軟玉笑道。
徐蘊素十分熟悉的說道:“我最喜歡在這里捉迷藏,這向北去走廊,打假山背后繞回來,仍通到這向東去的那條走廊。那向東的走廊,也是三面通的,向西便是這里的去路,向南便仍通到這向南的走廊上來。這里向南的走廊也是四面通的,向北走便是這里,向西走繞個圈兒過來也是這里。嘻嘻,每次捉弄不知道路的在這游廊上,迷著一天都走不出來呢。”
“阿彌陀佛,我都被你繞暈了。”沐蘭香莞爾一笑,說道:“那就掛個‘迷廊曲曲’好了。”
眾人都笑言名字貼切,當下由蘊素領路走了出來,這里大概位于洗翠亭的西側,仍是一帶游廊,一面看著花墻,一面對著假山,在這里道路又分了三岔口。
徐煜指著說道:“這里向東是后山,往回走通往迷廊曲曲,向南才是正路呢。”
蕭冰藍說道:“這邊兩面環山,就用‘環翠”二字可好?”
大家都說好,徐煜記在心里,朝南走去。走了一會兒,轉個彎兒,一所朝東的三楹楠木花廳。
外面一帶清幽籬笆,里面矗著一二十株石筍,形狀百出,有像松樹的,也有像人的,也有像立鶴的。還種著兩株白皮松樹,又有幾株棕樹。
廳里面陳設些罕見的古器,里里外外絕沒一點兒火氣。窗楹也雕的甚是古媚,不與時俗相類,桌椅都是楠木嵌綠云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