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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章 家祭

  院子里,天上依然晴空萬里,看來老天一時半會兒的不會憐憫百姓,一圈灰色的石墻磊的很漂亮,嚴絲合縫;精巧的籬笆圍著菜園子,生長著無精打采的各式蔬菜,一側的石磨洗涮的干干凈凈,各種工具整理的井井有條,見證王家人的勤快。

  小院一角,王四六忍不住對妻子說道:“你去問問吧。”

  “嗯。”妻子順從的進了屋,正好兒子也在屋里看書,這事總歸瞞不過去,是以直接說了出來,問女兒的意思怎么樣?

  夫婦倆生了一雙好兒女,王大人個頭冠絕上元縣,丑是丑了些,可也五官端正,加上孔武有力,勤勞質樸,當年有的是人家爭著要把閨女許給他,所以王氏年輕時模樣姣好,個頭也不矮,性情又賢惠。

  有父母的優良基因,兒子王柱的個頭也接近一米九,相貌堂堂,功課優良,對同學極好,重情義講義氣,曾帶頭揍過幾個潑皮無賴,在學校的外號叫做托塔天王。

  女兒小夭一樣出落的亭亭玉立,性子溫柔模樣討喜,看起來比同齡人大了幾歲,因自幼幫著父母天天干活下地,十分懂事,不像很多村里的女孩子喜好打扮,好吃懶做,村里人沒有不稱贊的。

  小夭一聽,起初愣了,接著歪著腦袋在想,沒有馬上回答。

  王柱卻不樂意了,反對道:“沒有誰愿意在大院子里當長工,你倒愿意讓妹妹去大院子當丫頭?”

  王氏委婉解釋道:“娘也不愿幺兒去伺候人,我是說,我是說,她只去苦一兩年,換咱家一輩子好過了。”

  說到這兒。王氏想起前些年的自己久病在床,女兒年僅四五歲即懂得孝順自己,喂水喂飯端屎盆子等等。每次看著她小小年紀,費力辛苦而又可愛的模樣。無不感動的淚流滿面,也正是因為丈夫和兩個孩子的不離不棄,使得她有了一定要好起來的念頭,所以已然是說不下去了,“不,不提了,這件事咱不提了。”

  連王四六也說道:“算了,只怪我運氣不好。去年沒有多掙十兩銀子出來。咱們繼續下力氣種地,看明年再說吧。”

  王氏說道:“那過他兩年再說吧。老大即將長大,可以和你一樣出力了,幺兒也快頂的上我了,到時她把家里的活計都擔起來,我和你一起種地,老大一定要繼續上學,好出人頭地,咱家還是有希望的。”

  “就是。”王柱最寵愛妹妹,“這幾年我會拼命幫爹娘干活。多攢些錢,等中學畢業,我要去報考講武學堂。做一名保家衛國的軍人。”

  “不行。”王四六怒了,“老子就算死了,也不許你去做卑賤的軍戶,丟祖宗的臉,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種地,娶妻生子,我和你娘就算累死,也巴望咱王家成為書香門第。”

  “爹,你根本不懂。”王柱神色興奮。“如今不是以前了,當兵不丟人。何況我一畢業就是軍官。”

  “那也不行,沒門。”王四六卻不為所動。氣呼呼的又掏出了煙袋子。

  王柱自然不服氣,剛想繼續爭辯,不料妹妹說道:“我愿意去。”這完全出乎一家人的意外,大家愣住了。

  說起來童家盡管傳承很久,眼下更是大富大貴,但是蕭家村卻無人尊敬過,都譏諷童族是一百年的暴發戶,遠不能與其他大族相比。

  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其門風使然,幾代家主吝嗇成性,全無大族作風,就和那些土財主一樣吝嗇小氣,把自家的下人當成騾馬一樣使喚。

  小夭很清楚童家不是徐家,鄰居中誰家的姐妹有幸去徐家做丫鬟,人人都恭喜說是去享福的,事實也是如此,即使在徐家做個粗使丫頭,也比在童家做頭等丫頭體面。

  而她一個僅僅做一兩年的丫鬟,可想而知過去是要吃苦頭的,并且是去吃大苦頭的,童家一定會撈回本錢不可。但是她想啊,只要她的苦頭能夠叫父親換回一頭大牯牛,叫父親從此不再站在犁頭前頭,死命的往前拉,拉得咬牙切齒,脖子上的青筋直蹦,再也不必為了借牛而每年坐在屋里唉聲嘆氣,出門去向人家低聲下氣的求告,只要有了牛,那一切都會好起來,故此她心甘情愿的去吃苦。

  但畢竟年紀小小的小夭心里有委屈,有些賭氣的說道:“哪怕去了童家是進了閻王殿,只要你們好,我就苦死了也值得。”

  全家人更吃驚了,王四六感動的把閨女抱起來,不禁淚花在眼里打轉轉,親吻著女兒的頭發,“我的幺兒這么一丁點大,偏偏這么懂事。”

  多年的夢想眼看就要實現,王四六又咧起嘴來,多少天想破了頭還是找不到法子的事,女兒輕輕一句話就解決了,高興的想趕快到牛市上告訴那牛經濟,不要把他相準的大牯牛賣給別人,然后再到大院去找王老弟。

  忽然,他的笑容沒了,緊繃著臉不住的搖頭,喃喃道:“不行,不行。”

  把孝順的女兒又拉進自己的懷里,粗糙的大手捏住女兒修長好看可也因勞動而變厚實的大手,認真端詳了一陣。除了這雙手之外,多好的姑娘,剛滿十二歲,長得標致秀氣,身段堪比十四五歲的大姑娘了,修長苗條不是江南絕大多數女兒家可比的。黑漆漆的眼眸,紅紅的臉蛋上有兩個酒窩,烏黑發光的秀發,雖說手粗糙了一點,指頭卻還是十指尖尖呦。

  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孩子,怎么舍得送進童家?看主人的臉色,聽人使喚,挨打受罵,憑什么去吃苦受罪?

  不,不能這樣,王四六緩緩搖頭道:“幺兒,爹不能讓你去。”

  王氏也愛憐的摸著女兒的臉蛋,誰愿意把自己的心頭肉送到童家那樣的老虎嘴里去?問道:“你可曉得去大院做丫頭,有多危險么?”

  “我曉得。”小夭生于斯長于斯,豈能不知發生在童家那些作踐下人的惡事?不舍的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里,“我都知道,可再苦也沒有爹在田里頂著日頭拉犁頭苦呀。”

  “好孩子,好孩子。”王四六已經淚流滿面了。

  王氏喃喃嘆道:“傻丫頭,還有比苦頭更可怕的事呀,你怎么曉得?”

  “我不怕。”小夭越發的堅決了,人小一樣聰慧,“每次三爺都叫我喊她徐叔叔,就憑這個,童家人不敢欺負我。”

  “這倒也是。”

  非但王氏松動了,連王四六也頻頻點頭,是呀!蕭家村畢竟還有個徐三爺,給童家人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動閨女半根汗毛,只要把女兒喊叔叔的事傳出去。

  最反對此事的王柱也眨眨眼,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了,徐先生在村子里就是一尊神,沒有人敢觸犯他。

  屋子里靜悄悄的,似乎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與此同時,整個一下午,陸家村照著上一次的老規矩,三牲八禮抬進陸氏祠堂里,一對被捆著的‘奸夫淫婦’抬到了祠堂石壩上示眾。

  合族的家長又都來了,無需寫告祖宗的祭文,有現成的,鬧哄哄的把禮儀走了一遍,當著全村人的面,宣告懲辦一對男女的辦法:沉河!

  陸二等青年按照約定,保護著陸皓和陸永潔不受侮辱,事實上以陸永潔的身份,等閑村民也不敢上前。

  整個儀式都完成了,只等陸漢臣來宣布一聲,把一對男女抬到大河邊的船上。

  一直等到了半夜子時,就見陸漢臣顫巍巍的出來,忽然說道:“抬回我家的堂屋去,我要先拿他們來家祭,再抬到船上。”

  所有人都非常吃驚,猜不透陸老爺打得什么主意,可這理由貌似卻是光明正大,貴為一族之長,代表著整個陸家乃至整個陸家村,弄什么家祭也說得通,就是不知怎么個家祭法,是打算家祭無忘告乃翁么,告知祖宗先人家里出了一個賤人?

  很快一對男女被抬進了陸家正屋去了,除了陸漢臣以及自家下人,自是誰也沒資格跟著進去湊熱鬧,反正陸老爺吩咐關起門來搞幺蛾子的家祭。

  大門緩緩關上,陸漢臣又說除了血親和少數幾個親信,連普通下人也無權踏進屋里,更遑論一干長工短工了。

  陸二等人站在外頭,小聲議論,陸三說道:“你們說老太爺磨蹭到天黑都沒有辦什么家祭,到底要搗什么鬼?”

  陸二納悶的道:“大概是要向祖宗道歉吧,以前大房也沒出過這檔子事,如今出了,他肯定又驚又怒又失望,這家祭也是情理之中。”

  大家伙紛紛表示同意,事已至此,已經再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了,本來白天可以求徐三爺出面,卻沒有。

  現在大家都侯在門外,陸漢臣不可能做什么,他得顧著整個大房的體面及陸族的體統,大概不外乎在自家來一次祭告,為的是自己和親人與女兒見上最后一面,聽聽她有什么遺愿。

  畢竟白發人送黑發人,解氣不假,可陸老太爺的痛苦,是個人也能理解,只能說誰讓你自作孽來著?終于輪到自己頭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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