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知府先受了眾鄉紳的排揎,接著遼東商人又勒逼他定要辦人,弄得他左右為難,進退維谷,心中不免又氣又急,一時愣在了那里。
楊昆則心情大定,商人們毫發無損,卸了他的干系,至于鬧事之人,已經收在了監里,他對遼東人也有了交代。
所以眼下樂得做個好人,挺身而出,解釋道:“此事王大人為我們十分盡心,自從咱們到了永順,王大人招待的如何?只是百姓頑固得很,須怪不得府尊,從昨晚出了事情后,王知府為了我們足足二十個時辰不曾合眼,不曾吃飯,現在鬧事的人都已經打過了,被關在了牢里,將來一定會重辦,決計不會輕輕放過他們,你們但請放心。
至于失落的行禮等等,能夠查出來固然極好,假如查不到,王大人亦斷乎不會叫你們空手回去的,還有捆你們來的那些鄉下人,論理呢人家還是有功之人,不是他們把你們送來,只怕直到如今,你們尚不知流落何處呢。
但是他們也不應該捆人,當然這都是小事,少不得請王大人替你們發落,亦不必多慮。現在,你們昨夜受了辛苦,今天一早又捆了進城,苦頭算是吃足了,可到我屋子里歇息,一切事情回頭再說。”
礦師拱手道:“這些事我不管,但憑二位大人做主。”
商人則對著王賢說道:“王大人為我們吃苦,以后定要拜謝。”
王賢聽了,一時間也不知拿什么話回他才好,眼睜睜望著楊昆帶走了人。
縣令說道:“大人,此事怎么處置?”
“你沒聽見他們的對話嘛?”王賢沒好氣的說道:“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都是串通好了的。陪他們幾個錢倒不要緊,但是要陪多少總得有個數目,我現在別的都不氣。所氣的是我們永順不如外地興盛,無論是貓是狗。一個個都看不起咱們,真正是豈有此理!”
縣令陪著苦笑一下,說道:“就算賠錢,也賠不了多少,他們焉敢獅子大開口?昨天捉到的那些人,還有鄉下人,如何發落?”
“你料錯了,肯定獅子大開口。不信咱們走著瞧。而鄉下人沒有錯。”王賢神色贊賞,“他們看見形跡可疑之人,自然要捆了來送官,又沒有私自打人一下,如若真的是強盜,我還得重重的賞賜,怎么還能計較他們的不是呢?”
“可是。”縣里表情為難,“但是不略加責罰,恐怕商人未必稱心。”
“要他們稱心可就難嘍。”王賢一臉的堅決,“拿治下百姓的皮肉。博他們的快活?我寧可這官不做了,決計不行。至于賠幾個錢,天經地義。你我好歹看開些,如要連累好人,則萬萬不能。”
縣令說道:“商人只要錢,有了錢就好商量。鄉下的那一班人,且把此事擱置起來。還有黃舉人那一幫人,打的都打了,收在監里也算懲罰,功名到底革除與否,還得大人來裁決。”
王賢突然不耐煩的道:“就這么著吧。大不了我的官職賠給他們。”
縣令見府尊正在氣惱之時,不好多說什么。隨便應酬了幾句閑話,告辭出來。自去衙門理事。
如此遼東人同楊昆在府衙一住就是三五天,黃舉人等童生就這么關著,那些鄉下人仍滯留城內,王賢開始對此事不聞不問,連鄉紳們來了,也不見面,推說有病在身,等病好了親自回拜。
一拖又是四五天,人人都等得不耐煩了,其中楊昆多少猜到王知府有點與眾不同的性情,有時膽小起來,樹葉子掉了下來都怕打了頭,等到性子發作,任是啥都不怕,這也是京官的通病。
這兩天王知府偶爾見到了商人,態度還算親善,無奈同楊昆講話,有些話不投機的意思,所以楊昆不愿意去驚動他,索性去找縣令商議。
書房里,楊昆說道:“我們來永順,鬧出這么大的一個亂子,現在礦也不必看了,干脆就此回去銷差。但是失落的東西,如果是我多些少些,斷無計較之理,但是遼東人那一邊,府尊總得給些安慰。
在這兒多住一天,彼此都不安穩,就是拿到的那些人,這么熬著也不是辦法,不管怎么處置,總得叫我知道,以免回去無法交代。現在府尊只是悶住不響,究竟不曉得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縣令說道:“東西呢,是一定要賠的,人呢,也一定要辦的。大人這兩天心里不高興,我們做下屬的也不便去逼他。楊大人吃了飯沒有事,可以常來我這邊坐坐閑談,多盤桓幾天也好。”
“唉!你說的真省心。”楊昆一臉苦笑,“出來一個月了,交代的事沒有做到,我哪里還有心情盤桓?千萬拜托你,今明兩天去問他一個準信,好打發我們走路。這位王知府,初見面的時候,看他為人通達,而到了如今,我實在怕和他見面,你好歹成全了我。”
因對方的官職遠高于自己,縣令只得答應下來,問他賠償行李等物,需要多少數目?
楊昆說道:“若依了商人,是個獅子大開口,一萬兩萬都會要。有我在里頭,大約多則三千,少則兩千也就夠了。”
二千兩?縣令無語了,永順那是響當當的窮縣,二千兩算是個天文數字。
縣令晚上去求見知府,把楊昆委托的話,很委婉的陳述了一遍,又說商人住在府衙,終究不是個事體,不如早早打發他們走路,樂得眼前清靜。
王知府滿腹牢騷,剛想做事就捅了個大窟窿,有些心灰意冷了,在本地不討好,在外人面前也不討喜,兩方面都難以修好,索性打起了丟官的念頭,反而心里舒服了許多,問道:“他們要怎么樣?”
縣令把楊昆說的數目告知,王賢怒道:“太多了!他那點行李,能值這許多銀子嗎?依著我的意思,最多給他們五百兩,那行李不過值百八十兩,已經便宜他們了。”
縣令見索要的數目和所還的數目相差懸殊,不好再講,又問拿到的人該如何發落,好叫楊大人回省交差,也算有個交代。
王賢說道:“這事我已經有了主意,須得通稟上憲,由著上頭來發落,你我犯不著做歹人,也不用做好人,不然還能怎么辦?倘若對不住那些商人,便對不住本地鄉紳,對得住鄉紳,就對不住商人。再說這些人一大半是當場拿住的,又在堂上問出了口供,就看上面的意思如何吧。”
縣令下來后照實告訴了楊昆,楊昆有些惱怒于王賢的推卸,說五百兩怎么可能?我問過了商人,有些儀器價值千金,二千兩還不夠呢,必須五千兩不可。
縣令夾在其中無可奈何,只得又去求見上司,王賢從五百兩加起,加到了一千二百兩,一口咬定不能再加了。縣令苦著臉出來,又去對楊昆說,楊昆只是一味的向他訴苦。
到了這步田地,縣令不能再去府尊面前自討沒趣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干脆自己暗地里送了楊昆五百兩,好在這錢也不算白送,將來自有好處,說道:“此乃兄弟自己的一點意思,送與吾兄路上做盤纏,不在賠款之內。”
楊昆接受之余,心中很是感激他,雖說是受了賄賂,可是他自己的行禮不也丟了?錢財加上官服等亂七八糟的,一樣最少價值五百兩,至于遼東人的行李他也認為不值錢,可是遭受了這么大的一場驚嚇,誰不想多要些補償?盡管貪婪可也是人之常情。
通過這一件事,楊昆對王賢越發反感,說道:“你的情意我一定領,至于知府說的一千二百兩,我也犯不著同他爭論,只要遼東人沒得話說,樂于大家無事。”
縣令見此事自己做得圓滑,誰都沒得罪又結交了貴人,等楊大人回省后一力幫襯,將來自然前程無憂矣,一笑告辭。
官場上的人沒幾個好鳥,好鳥也做不了大官,楊昆回來有意無意的說了知府幾句壞話。礦師馬上接話道:“我看這府縣的二位大人,都不肯幫咱們打抱不平,倒是衛所官兵還算像話,不愧是徐都督帶出來的兵。”
如今遼東人走到哪不被人高看一眼?兼且又有錢,不免自以為是起來,聞言都埋怨了幾句。
楊昆慢悠悠的道:“其實鬧事的那一天,王大人是一直關著二門,躲在衙門里。虧了縣太爺和官兵在街上彈壓,后來半夜里又去捉了那個姓黃的,整整一宿沒有睡覺,縣太爺是出了大力的。”
礦師恍然道:“看他不出,倒是一位好官。那位王大人,起先看他是個明白人,怎么就不替咱們出力了呢?大家來此是為了地方好。”
“不替我們出力也罷了。”楊昆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如今咱們的行李都丟了,住在這里回不去,我去和他商量借些銀子做盤纏,他不但一毛不拔,并且那些暴徒也不審,也不問,不知道要把咱們扔在這兒等到哪一天。”
礦師到底年輕氣盛,頓時怒道:“我們是布政使大人請來的,他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布政使大人。我的行李中有學校的各種書籍和幾件工具,那都是無何估量的寶貝,少了一件,叫他拿十倍的銀子賠我。我們上下六七個人,總共失落了多少東西?快算一算,我馬上去找他討要,少咱們一兩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