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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民主愚昧

  “好一個不知羞恥的賤人。”

  此時此刻的田福貴情緒復雜,一狠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省得她將來因深恨自己把前事抖落出去,惡狠狠的道:“大家都親眼看見了,什么也不用說了,按照祖上的老規矩,沉河!”

  大家伙都嚇了一跳,這就要把寡婦給弄死?畢竟是人命關天,并非所有人都希望殺人。

  只是田福貴祖上是讀書人,本人也有童生的功名,在村里輩分高勢力大,向來獨斷專行慣了,同族子弟不信服他也得畏懼三分。而其他外姓人,即使不贊同也沒有發言權。

  這時候鄉下農村愚昧殘忍的一面馬上暴露無遺,朱瞻基目瞪口呆的看見當提出此等興奮人的決定后,打著維護本族名譽臉面的旗號,并附帶要商量解決過繼香火的若干意見,這就是打算瓜分寡婦家的財產了。

  但見所有男人頃刻間不假思索的隨聲附和,全族一致同意了,沒有一個男人表示發對,而那些年輕無知的好事者,馬上興沖沖的拿來了繩索和磨石。

  狂亂的氣氛下,人的道德觀念和虐待殘忍的蒙昧已經混淆不可分,女人們站得遠遠的,有些感同身受的心里難受,也無可奈何,只能輕輕的嘆一聲:“老天爺!”

  “賤人,丟了全族的臉面,快扒光她的衣服。”

  “讓你偷漢子,偷漢子,比狗都不如的賤貨。”

  “不要給她留臉,你不是喜歡勾搭男人脫衣服投懷送抱嘛?就讓她走前好好的丟人現眼,脫了她的衣裳!”

  混亂中,男人們的訓斥中夾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幾個年輕族人神色興奮,一面喋喋不休的罵女人無恥,一面不由分說的撕扯寡婦的衣裳,片刻間就把衣衫不整的長裙小衣剝了精光。一身雪白的暴露在陽光下。

  越來越多的男人們圍了上去,無恥放肆的欣賞光鮮鮮難得一見的年輕身子,滿足他們深藏心里的覬覦,卻又裝作不屑一顧的神色,好似眼里的少婦是豬羊一樣的牲畜。

  年僅十幾歲的朱瞻基已經無法形容這一幕了,誠然大明律里有把女人剝光藤杖的律法,以此來羞辱罪婦,但大多數官員不會這么做,尤其是對其情可憫的女子。除非是加罪于有夫之婦的身上,只因為人人痛恨此種淫邪婦女。

  而對一個即將身死的寡婦。明確表示要跟著奸夫走的寡婦,沒有撒潑沒有求饒沒有胡攪蠻纏,看起來值得人同情的女人,即使她做了不該做的錯事,難道就不能給她留下最后一點做人的尊嚴么?人都要死了還要任意作踐?

  解縉已經轉過身去,他知道徐灝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可惜徐灝偏偏無動于衷,默默的看著。

  寡婦沒有反抗,就那么的站著。任由衣服脫離自己的軀體,無視于男人的貪婪停留在自己的雙峰以及下身,濕瑩瑩的目光在人群中死死盯著決定殺死自己的族長。

  雙手被綁住了繩子,背上負了一面小石磨。繩子緊緊的把石磨扣在她的脖子上。

  田福貴深恐她揭發老底,在剝衣服時裝作十分生氣,上下狠狠的看了小寡婦雪白的身子幾眼,口中不住的大罵“下賤。下賤!”

  滿足了多年的愿望后,他又裝作正人君子不屑一顧的樣子,匆匆躲進藥王殿去了。

  朱瞻基氣憤填膺的道:“一言就可決人之生死。那還要律法何用?每年勾決,父親都要再三斟酌,生怕多傷人命有違天和,怎么能這樣?”

  徐灝說道:“我也不清楚。”

  藥王殿內,田福貴和幾個老輩商量善后之策,準備要大家集體畫押,把責任推到此乃公議上頭,如此一來是本族內的私事,二來法不責眾,古往今來就靠著此種‘民主’投票,不知有多少女人冤死。

  田福貴又連安慰帶警告那些對此事抱著無可無不可心態的族中長輩,人年紀大了大多年老怕事,聽族長口口聲聲引用圣賢語錄,彰顯自己的正義,并一副除惡務盡的堅決,似乎唯有這樣才能洗刷掉本族的恥辱。

  為了避免發生變故,田福貴迫不及待的命令族人押著小寡婦往溪邊走去,憤怒的李鐵匠已經昏死過去了。

  朱瞻基有些激動,急道:“不行,我要阻止。”

  徐灝突然反問道:“你阻止得了一個,能阻止十個百個嗎?”

  “那我該怎么做?”朱瞻基有些糊涂了。

  徐灝看了解縉一眼,最終什么話也沒說,因為他也實在不知該怎么說下去。

  臨出發前,一個老表嫂抱著二歲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想湊過去讓寡婦喂孩子最有一口奶,田福貴大吼道:“老狐貍,你見了鬼啦!還不趕快滾一邊去。”

  孩子被嚇的哇哇大哭,人們注意到臨死之際的女人臉上根本看不出恨和懼,一點都不緊張,平靜的令人心悸。

  望著族長和寡婦上了一只小船,架起了槳,向著河上游劃去。

  忍耐不住的朱瞻基以命令的口氣說道:“我想救她,我不管什么大道理,我就想救她。”

  徐灝笑了,說道:“我明白了。”

  相比平靜異常的婦人,一族之長的田福貴坐在船尾,好像不屑正眼看小寡婦的表情,實則心里猶如漩渦一樣升起復雜紛亂的情感。

  他并不是個惡人,一輩子沒做過什么虧心事,生平也是第一次非要置人于死地。為了去掉良心上的那根刺,反復催眠自己這件事是應當的,攸關全族的臉面,真的不能不如此。身為族長又讀過圣賢書,維護道德倫理、族規風化是義不容辭的責任,自己的決斷是對的。

  他不討厭那青春健康散發著新鮮光芒的,也不厭惡寡婦這個人,甚至很喜歡對方。他討厭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憑什么她心甘情愿的被鐵匠享受?卻對自己這個德高望重的族長那么排斥,憑什么?

  強烈的妒忌和不甘在心里燃燒,自我催眠的田福貴道德感無限提升,本著我得不到誰也休想得到的狂惡也跟著旺盛。至于其他族人呢?當起初的沖動過去后。人人冷靜下來,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了,越發顯得寡婦此時的沉靜坦然,在心里知道已經輸了。

  可是人心會像隨著慣性的船兒一樣,明知道錯也一味的沉淪到底,依然沒有人選擇挺身而出,船上沉默的可怕。

  終于把小船搖到了河中間,蕩槳的人把槳抽離水面,擱在舷邊。船輕輕的向著左側旋著,又向著右旋。船上岸上的人都知道即將發生什么事。

  一個年級稍大的族人說道:“丫頭的娘,冤有頭債有主,你心里很明白,就好好的去吧。有什么話囑咐,也說出來吧。”

  寡婦看著那位說話安慰她的人,過了一會兒,方低聲道:“三表哥,求求你做點好事,不要讓他們捏死我的秀秀。那是田家的香火,長大了,不要記仇,就夠了。”

  大家伙更加的靜默了。美麗黃昏的天氣,一切突然間都變得沉靜了,誰也不肯下手。

  田福貴心中非常的恐懼,可作為族長他必須做給人看。起身走到女人身邊,冷不防一下子把寡婦掀下了水。整只船輕重失衡,自己趕緊向另外一邊傾坐。把小船弄得搖搖晃晃,人的心也跟著搖搖晃晃。

  人一落水,不管是誰都不免有一番掙扎,可是寡婦系著的石磨不給她掙扎的機會,打著漩渦向下沉去。

  水泡一個勁的翻出來,很快天地水面恢復了平靜,一條鮮活的生命轉眼間就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船隨著水勢漸漸離開了原來的位置,船上的年青人目光直勾勾望著水面,久久無法離開,如果殺死女人還有什么意義的話,那就是會讓某些人變得成熟起來,此事或許會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盡管大多數人一輩子仍會那么的混沌。

  死亡帶走了她個人的恥辱和生前的恩恩怨怨,也把一份看不見的禮物留給了每一個人。

  朱瞻基死死攥著拳頭,他成長在皇祖父英明神武的時代,沒有經歷過太祖殺戮天下的苦心,自小的認知里,祖父朱棣是一位偉岸的英雄,光明磊落的君主,為了守護家族,與將士們同甘苦,生死相依的豪杰,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父親則是位仁義之君,從來沒有妄殺過一個人,他是在明朝政治氣氛最干凈的時代中長大的,陰暗鬼祟似乎都離得他很遠很遠。連歷史上他最痛恨的親叔叔朱高煦,沒有機會做任何事,是以他沒有感受過一丁點生命朝不保夕,風雨飄搖的恐懼。

  徐灝一直在靜靜觀察著他的反應,不管能讓太子體會到什么,能改變些什么,只希望這一幕能讓他更加的成熟。

  徐灝緩緩開口道:“死亡有時候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復仇的手段,她‘死了’,然而‘死’的意義卻轉嫁到了生者身上。看似完成了莊嚴重大的義務,但他們親手殺了人,一個本不該死的女人,我相信他們將永遠受到良心上的無形譴責,這對惡人或許沒什么,可對普通人來說,怕是最難以承受的懲罰了,背負著死亡的詛咒。”

  朱瞻基皺眉聽著,就見小船以飛快的速度劃上了岸,幾個看上去意氣飛揚的男人表現了“勇敢”和“決斷”,卻腳步匆匆的去了祠堂磕頭,隨后馬上燃放鞭炮掛紅,以驅逐邪氣,可見他們到底還是心虛的。

  其中感受最深的就屬族長田福貴了,他業已把族中蒙受損失的“榮譽”收復。

  四年后,族長在祠堂里發狂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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