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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鳳釵

  天剛剛亮的時候,嘎子帶著他的鐮刀上山去。山腳下霧氣平鋪,猶如展開了一片白色的毯子,霧氣越拉越寬,逐漸稀薄,也越來能遠遠望到徐家別院綠樹成萌,幾株老柳樹向空挺立,更顯得村里正是家道興旺。

  人語噪雜,朱五父子帶著人來到山上,吃了些水果打了半天的獵,累了。

  嘎子引他們到家里去,灶頭鍋里的水已經沸騰,沖茶給朱五爺喝,朱喜見院子角落里的沙地碧油油的,生長著一些西瓜。

  朱喜帶頭砸開了一只悶頭大吃,其他人紛紛跟上,嘎子本來預備送給金鳳的,又不好阻止,順口說道:“少爺若喜歡吃,帶些回去。”

  忽然一個年輕女人在籬笆邊叫喚嘎子,聲音又清又脆,嘎子趕忙跑過去,一會兒又進來,抱了一個最大的西瓜走了。

  朱喜眼睛尖,從門邊一眼瞥見了那女人的白手帕,長而烏光的發辮,問鴨子伯:“女人是誰?”

  鴨子伯回道:“是橋頭上賣雜貨阮家的閨女,今年滿十六歲,閨名金鳳。大約是阮老板看中了嘎子,又憨厚又能干的好幫手,好將來繼承他的家業。嘎子別看老實巴交,他不想倒插門,所以還拿不定主意。”

  “上門女婿有什么不好?”朱喜看了看周圍,“家徒四壁有什么不舍得,只要不逼著改姓,就沒啥。”

  正說到這里,嘎子回來了,臉龐紅紅的,想解釋解釋不知說什么好,只是搓手。

  朱五笑瞇瞇的問道:“嘎子,你怕什么?”

  嘎子聽不明白,茫然道:“我怕水!”

  “女人就是水作的。”朱五笑了,其他人也笑了,嘎子也笑了。下午朱喜帶著人牽著黃狗上山打兔子。砰砰啪啪的開了好多槍,一無所得。

  傍晚朱五父子騎著馬回去,本來不必從溪口那條路走,朱喜卻要去橋頭看看。在鋪子里隨便買了些東西,和阮掌柜閑談到了好一會兒,也好好的看了金鳳幾眼,這才離開。

  回去的路上朱喜嘲笑他爹道:“本以為您在這遼東做了土皇帝,誰知竟不知民間疾苦,一味高高在上。”

  話有所指,朱五皺眉道:“你別打人家的主意,三爺很喜歡嘎子,我也很欣賞他。”

  朱喜滿不在乎的道:“三爺去哪不對泥腿子呵護備至?他這一次出來一年了,無論如何得返京。鄉下幾個窮人轉眼就會忘到腦后。好好一塊肥羊肉給狗吃?那丫頭眉毛長,眼睛光,好漂亮的一只畫眉鳥。”

  朱五清楚兒子的德性,也沒有在意,不要說嘎子還沒捅破窗戶紙。只要沒訂親,阮老板夫婦就有絕對的權利選擇女兒嫁給誰,天下有德者居之,女人也同樣是這個道理。

  日月交替,屋前屋后的狗尾巴草都白了頭,嘎子進城賣了十幾擔柴火,又賣了幾籃子草藥給官藥鋪。攢了些積蓄。

  金秋十月,遼東的天氣驟然冷了下來,大連時冷時熱,早晚穿皮襖,中午白天可以穿大褂扇扇子,氣溫始終在十度左右。還沒有到冬天。

  雜貨鋪一到晚上,癩子就燒一個樹樁,火光熊熊,吸引村里人過來烤火談天。這時節牲畜的草料都上了垛,谷糧收了倉。雜糧和酸菜也落了窖,正該是農民休息休息的時候,所以從白天到晚上都有人在屋里。

  晚上尤其的熱鬧,不時有休假的士兵或回家的學生講訴些省里和關內的新聞,天上地下說起來,無不令眾人津津有味。

  嘎子每晚都要來坐坐,照例坐在火堆旁不大愛說話,一面聽他們的交談增長見聞,一面偷偷的瞟金鳳一眼。有時目光和金鳳的目光對接,血液似乎都快了許多。

  他也幫阮老板做些小事,也幫金鳳干些活。如果鋪子里沒有客人,就看著阮老板在燈下打算盤,查點剩余的貨物。嘎子心中的算盤也扒來扒去,盤算著過年時賣些好東西,發一筆小財,年底魚呀肉呀全都有了,就差一個人了。

  這一晚,老阮突然問道:“嘎子,你想不想成家?你要討媳婦,叔我幫你的忙。”

  嘎子盯著燃燒的火焰,說道:“叔,你說真話假話?誰肯嫁給我。”

  “你要就有人,雖說你舉目無親,可一個棒小伙子,要力氣有力氣,要人品有人品。”

  “我不信。”

  “誰相信遼東這么好?誰相信天狗咬月亮?你盡管不信,到時天狗還是把月亮咬了,不由人不信。”老阮笑瞇瞇的,“我和你說啊,我老家人常說山上的竹雀要母雀,得自己唱歌去找,你得留點心,是時候娶個老婆了。”

  嘎子聽的心癢癢的,不知怎么接口說下去,癩子笑道:“村里待嫁的閨女多了,鄰村也不少。”

  金鳳不樂意的道:“嘎子哥,你別聽癩子的話。他說會裝套捉狐貍,捉水獺,在屋后邊裝了夾子,反把我那只花貓捉住了。”

  心領神會的嘎子回家時,一邊走一邊笑,阮老板也在那里裝套,要捉女婿,不由得笑了起來。

  一個存心裝套,一個甘心上套,事情看來非常的簡單。可是嘎子到底是個毛頭小子,心里對女人有著一種恐懼感,再來金鳳也長得太好看了,又時常去聽課,他擔心配不上人家,也養不起她。

  晚上躺在木床上,他又覺得這事有點險,金鳳長大了,心竅開了,癩子隨時隨地都可以親近她,還有那些南來北往的商人,軍校里的學員,學校的同學,帶兵的武官,哪一個不比自己強?這時他體會到徐三爺的深意來,如果有了徐家做靠背,那自己就有了和任何人競爭的資本,看來得一切趁早,再耽擱不得了。

  第二天,嘎子馬上進城去找一位同鄉舅舅,當時船難就是這位舅舅抱著他上的岸,比真正的親人還親。

  舅舅是個廚子,恰好有大戶人家請客,舅舅是二把手,在案板上切腰花。

  他見舅舅事忙,便留在廚房幫著撥蒜扒毛豆,到了晚上,等席面撤下來時都已經二更天了,匆匆吃了飯就睡了。

  連續幾天都有人家辦紅白喜事,舅舅一刻不得閑,結果累病了。這期間嘎子去測字攤測字,為舅舅拈的是一個“爽”字,自己拈了個“回”字。

  測字的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若問病,有喜事病就會好了。回字是喜字的一半,吉字的一半,可是言字也是一半,要辦的事趕早辦好,遲了恐不成。”

  嘎子覺得很有道理,晚上對舅舅說道:“我想成親了,溪口那個賣雜貨的女兒身家正派,為人賢惠,我想娶她,只要開口,應該能成。”

  舅舅一聽開心了,他妻子兒子都死了,一向把嘎子當成親兒子看待,這幾年積攢了二十兩銀子,正拿不準主意,是留著當棺材本好呢,還是續弦好?既然嘎子有意傳宗接代,而且對方還是賣雜貨的閨女,當然一下就決定了,把錢投資到這件事上。

  “成親需要錢,舅舅有。”說完從炕下泥土里掏出來大大小小的碎銀子,放在嘎子面前,“都拿去,咱不能寒酸了,將來養了兒子,有一個算我的小孫子,逢年過節燒些紙錢,就成了。”

  嘎子心里感動,說道:“不要舅舅的錢,他家開鋪子,不會收我的彩禮。”

  舅舅說道:“糊涂,人家不要你也得給,以往你自己怎么都成,有飯吃就吃,沒飯吃就把褲帶緊緊。要成親就不行了,說明是你個爺們了。這人啊都要有個面子,討老婆就得養老婆,養孩子,不能靠老丈人,被別人說你吃裙帶飯。錢拿去用,舅舅的就是你的,咱家不缺錢。”

  “謝謝舅舅。”嘎子心里暖暖的,發誓一定要給舅舅養老送終。

  當下商量好了,嘎子上街去買東西,買了四種花布,十斤粉條,一只豬,又買了些應景的玩意,一共花了五兩銀子,高高興興的回到溪口。

  他懷里還揣著徐灝命人送來的一支鳳釵,純金打造,一直沒好意思送給金鳳,他不知道這鳳釵價值三百兩銀子。

  一出城遇到兩個朱五家的下人,趕著馬車要進城去,嘎子問他們有什么要緊事?

  一個家人說道:“少爺不知為什么心血來潮,派咱們來置辦東西。”

  把單子拿出來,各種東西列了一大堆,嘎子笑道:“好家伙,隨隨便便就買這老些,也沒個名目。”

  “就是,好些事都不想想就做。”

  另一個家人瞧嘎子買了不少東西,笑問道:“你不也買了一堆,這是快請我們吃喜酒了?”

  “嘎子你發大財了,這一口豬得好幾百斤吧?”

  嘎子半真半假的回答道:“等晚上燜好了請你們喝一杯。”

  分手時,家人說道:“你臉上氣色大好,一定有喜事卻故意不說,瞞著我們。”

  幾句話把嘎子說的渾身上下飄飄然,一路上腳步生風。回到家,下定決心去溪口橋頭雜貨鋪找老阮談話,到了才知道阮老板兩口子不在家,有事出去了。

  問金鳳她爹娘去哪了?什么時候回來?金鳳卻神色淡淡的說不知道,詢問癩子,癩子說去村里了,不知什么事。

  嘎子覺得有些怪異,還以為金鳳和父母吵了嘴,所以不太高興。

  他依然坐在那條矮凳上,一邊撥弄爐子里的熱灰,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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