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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苦節牌坊

  徐灝很想陪著曾啓大醉一場,可惜十個他捆一塊也沒用,時間也承受不住,兩三天誰受得了?

  而越是真正善飲之人,反倒越是平日滴酒不沾,曾啓就是這樣的人。對他來說,酒到愁腸真的是愁上加愁。

  身為朋友,只能陪著他坐船一直往下游走了很久很久,大有飄到長江出海口直放蓬萊仙山的意思,這才半路而歸。

  臨夏閣,徐青蓮和徐翠桃等人在竊竊私語,剛回來的徐灝神色疲倦,直接坐下拿起茶壺,仰頭灌了一個飽。

  不等大姐開口,他雙眼無神的道:“困過頭了,睡也睡不著了。別誤會,我一晚上都陪著朋友。”

  “怎么年紀越大越不像話?以前也沒見你夜不歸,真是的。我警告你哦,再有下次定不輕饒!記住了沒?”徐青蓮故意惡狠狠的說道,完全是說給沐凝雪聽的。

  “我知道錯了,我檢討。”徐灝笑道。

  沐凝雪輕輕一笑,轉而吩咐道:“快去煮一鍋米粥,隨便做幾個小菜。嗯,多送上些蟹黃包,這里有的是饞丫頭。”

  徐灝說道:“別忘了咸菜,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沒有咸菜吃不下飯。”

  徐青蓮和徐翠桃都為之無語,要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丈夫的話,只準來一句天生的窮命。

  池子里有幾艘畫舫在穿梭,其她人就留在臨夏閣里自由活動。

  徐翠桃坐到徐灝身邊,說道:“適才我們在議論老姑奶奶呢,才知道她老人家竟是個望門寡。在她十五歲的時候,丈夫就死了,那時姑老爺只有十七歲,原訂再過一年就成親了。

  姑老爺一死,他父親老太公是個讀書人,非常明理。就派人到咱家說,女孩子太年輕了,又是沒過門的媳婦,怎能勉強一個好閨女守節,這婚事就退了吧。

  年庚八字帖送了回來,誰知老家的族長也自稱明理。哼!就是一個老糊涂,說一女哪有匹配二郎的道理?何況以我家的身份面子,你家愿意媳婦再嫁,我們家還不愿有姑娘重婚呢,當時把庚帖給退了回去。

  結果那邊的老太公聽了。高興非常,放話只要老姑奶奶肯上門守寡,家里一定當親閨女看待。”

  徐灝不由得扭過頭去,望著正坐在畫舫里陪著老太君的老姑奶奶,整個人笑瞇瞇的似乎沒有一點愁心事,可是滿頭白發,明明歲數比老太君小了好幾歲,看上去卻蒼老多了,不過腿腳還非常利索。看來是常年勞動的原因。

  這時老姑奶奶身邊的婆子接著說道:“成親那日,都把州府縣的官老爺們驚動了,紛紛前來親自賀喜呢。老身記得新娘子進門的那一頭,整個鳳陽數萬人趕來觀禮。這可是大有面子的事情,比唱戲廟會還要熱鬧十倍。

  新娘子先穿了紅綾襖,再穿白麻裙,先喝交杯酒。后哭丈夫天。”

  說到這里,有小丫頭一臉好奇的問道:“媽媽,怎么喝交杯酒呢?”

  “你們小沒見過。”婆子神色復雜。嘆道:“就是有婆家一個十三歲的妹子,抱著靈牌拜堂,那交杯酒祭奠在了地上。我家太太入門守節之后,那真是沒人敢說半個不字,老太公在世時歡喜的了不得,常說有這樣的一個好兒媳婦,那是替全族增光,就算全族人挨餓,也要讓媳婦吃飽飯。”

  徐灝微微搖頭,大家伙靜靜的聽著,后來那老太公的長子生下來的第一個兒子,過繼在老姑奶奶的名下。不久后老太公去世,長子在中年的時候也死了,大嫂丟下了一個姑娘,改嫁了。

  就這樣,守寡的老姑奶奶帶著一個過繼兒子艱難度日,干脆又把侄女認到膝下,就是嫁到外地的那位。守到了四十歲,給兒子娶了兒媳婦,過門僅一年,添了個孫子,不想孫子有了,兒子沒了,年僅二十一歲。

  兩代兩位寡婦,守著個小孩子繼續艱難度日,田地都給人家去種,沒有男人頂門立戶,一度連吃喝都不夠,所幸還有娘家可以接濟。

  也因徐族的強勢,老姑奶奶的名聲,沒有人敢欺負寡婦家。同族男人從來不敢踏入家門半步,有事都是叫女人去說,萬不得已,也就站在大門口說。

  婆子說道:“要說守節,兩代人真守得干凈,說苦呢,也自然比什么人都苦。現在老太太也過了七十歲,添了重孫子,總算是頭發白了,熬出了頭。同族的人聯名請求圣上下御旨,給她兩代立下苦節牌坊。”

  徐青蓮嘆道:“名聲是有了,整整熬了五十五年,真是苦也苦夠了,老姑奶奶不容易。”

  徐灝這才知道,來了后時常插諢打科的老太太,在老家竟是被所有人尊敬的老婆婆,這苦吃得不管值不值得,大抵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總算是有幸活到了七十歲,若是六十九歲死了,也看不到朝廷給她豎牌坊了,怎么說也是應得的榮耀。

  不由得再一次望了過去,白如銀絲一般的頭發,那張尖瘦的臉,堆疊了無數道的深淺皺紋,仿佛一道道的皺紋,記載著她的痛苦程度。

  第二天下午,徐灝去看望待罪回京的張鑫,在山東被巡查御史彈劾。

  多年不見,昔日那位在沐家別院一起讀書說笑的年輕人,人到中年已經發了福,一見到徐灝忙撲過來,隔著欄桿說道:“兄弟,我是被冤枉的。”

  當年周鵬、于鵬、孫濤以及眼前的張鑫,乃是最早和他有關聯的舉子,比楊士奇都要早得多,被官場中人稱為徐門四子,一度是炙手可熱的后起之秀。

  而時至今日,已大有湮滅眾人的感覺,官越升越高,人也越來越平庸,也漸漸沾染上了官場上的諸多惡習,哪怕是心腹中的心腹周鵬和于鵬。

  說到底歷史上的名臣沒有浪得虛名之輩,徐灝早早就認為他們沒可能官至一品,他也不想去替他們謀劃,有用嗎?

  曾琦大伯的話一針見血,做官得具備假慈悲的面貌,儈子手的心腸,妓女的心計。歷史上翻臉無情的例子比比皆是,往往處心積慮了一輩子,臨老叫最信得過的人一刀斃命。

  所以徐灝不喜歡結黨,大家好聚好散,各憑良心,沒必要走得太近,又沒想過把持朝政。

  當下徐灝淡淡的道:“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審理,我會關注此事。”

  臨走時張鑫托他去看看家人,找個落腳地把人給安置了,舉手之勞,徐灝自然一口答應。

  按照地址找到了客棧,沒等下馬就見一個黑胖四方臉,兩撇黃八字胡須,戴著一頂紗帽,穿著一身灰鼠長袍的家伙,仰著臉朝天,鼻子上架了一副又大又黑的墨晶玳瑁邊眼鏡,踱著官步走出來。

  徐灝也戴了一副墨晶打磨的墨鏡,酷酷的很是騷包。他以為對方是個進京的官員,坐在馬上沒有下來。

  七八個跟班狐假虎威的吆喝著命他讓開,一迭聲的嚷道:“伺候呀,閃開!”

  李冬喝道:“你是何身份?敢叫我們讓開。”

  跟班的叫道:“我們爺是山東巡撫張大人的師爺,識相的快滾。”

  徐灝冷道:“主人業已身陷囹圄的時候,功名官職保得住保不住尚不可知,住在京城客棧,尚且如此的吆五喝六,目中無人,可想而知在地方不定怎么魚肉鄉民,涂炭一方呢,御史彈劾的一點錯也沒有。

  那師爺八字胡氣得高高翹起,尖叫道:“你說什么?告訴你,我們老爺靠山可是英國公府。”

  啪!徐灝已經一鞭子抽了過去,正好打在師爺的臉上,留下一道大紅印子,那玳瑁鏡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都送交刑部,一查到底做過什么缺德事,重辦!”

  就算為了自己的名聲,徐灝也得大義滅親,絕對不能包庇,何況這些混賬和他有一毛錢的關系?他也不在乎于鵬周鵬的下面人怎么看,連黨都沒有,誰在乎什么物傷其類?

  不提師爺等一幫人的下場,徐灝下馬往里面走,到了張家包下的后院,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

  走進院子里,站在一側看著各個房門,不提防從廂房里忽然鉆出來一個婦人,帶著一陣香風,沒頭沒腦的朝著徐灝的肋下撞了過來。

  徐灝側身讓了過去,接著從房里又跑出來一個沒穿外衣的男人,光著腳穿著大紅褲衩,追上來一把揪住了婦人,連推帶抱的兩個人嘻嘻哈哈往房里拉去。

  那婦人口中帶著笑,掙扎著嚷道:“我不來了,黃師爺你的這么鬧,少爺一下子回來看見,成個什么體統?我不來了。”

  那男人不過三十歲上下,是個英俊的小白臉,而婦人二三十歲,雖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再加一雙媚眼,兩道彎眉,對著徐灝有意無意的低眸一盼,有幾分騷態撩人。

  當著陌生男人就敢如此張狂,且有恃無恐,不問可知必是張鑫兒子召來的娼婦之類,不然若是妻妾,那就太過駭人聽聞了,他不相信堂堂知府家,竟糜爛至此。

  不過從一進來的所見所聞,張鑫被參一點不冤枉,徐灝轉身抬腳就走。

  就聽房內喀嚓一聲,婦人埋怨男人道:“你看,你這個人多蠻橫,使那么大的力氣做什么?弄得人家不但肚子疼,連床梁都被弄掉下來了。”

  那男人笑道:“這才叫做戲臺上出大恭,大家唱不成哩。”兩個人說著說著又笑鬧起來。

  徐灝邊走邊吩咐道:“去把他們拿出來,剝光了衣服跪在街上,知會吏部,革掉那什么黃師爺的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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