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在千壽堂,鐘可姑精心打扮一番也要趕過去,不想待月匆匆走過來,說汾大爺來了。
鐘可姑當下又驚又喜,連續多日對方沒有動靜,還以為被騙了十兩銀子,忙叫待月把人給領進來。
“都誰在屋里?”進來的徐汾低聲問道。
“沒外人,止我的兩個丫頭。”隔著窗戶的鐘可姑盯著他,“怎么拖了這些天,事情可辦了?”
“辦妥了。還不是最近城內到處搜鋪犯人,我怕被查出來此種犯禁的勾當,故此沒敢出門。”鬼頭鬼腦的徐汾從懷中掏出個小木頭人來,約有七八寸長,要待月遞給鐘氏。
待月忍不住說道:“這是小孩子玩耍的東西,拿來何用?”
徐汾冷笑道:“你哪里曉得厲害?”
接在手里的鐘可姑低頭仔細看去,木人兒五官四體俱備,雕刻得栩栩如生,背上寫了一行紅字,眼目上罩著一塊青紗,胸口貼著一張膏藥,問道:“這是怎么個作用?”
徐汾低語道:“木頭人就是老五,身上的紅字是用朱筆寫的生辰八字,眼上罩青紗,著老五目光不明,看不出誰丑誰俊;胸前一張膏藥,著他心里糊涂,便可棄新想舊。嫂子你在沒人的時候,將木人塞在枕頭里,用針線縫好,每晚枕在自己頭下,到臨睡時叫老五的名諱三聲,說:徐海,你還不來么?如此最晚不超過三個月,定有靈驗,若還是不應的話。”
說著,他又從袖子里取出膏藥三張,遞給了待月,“可將枕頭再行拆開,在木人心上再加一張,大概用不著貼第三張,保管老五早晚不離開這間房了。此事關系甚大。不消說有作祟內宅之嫌,若被老三知道那就全完了。嫂子,您千萬一定要看好了枕頭,寧可白天鎖頭在柜子里。睡覺時取出來為妥。”
驚喜的鐘可姑趕忙鄭重點頭,此種事自然是見不得人的,別說給三哥得知,就是給任何人知道那也麻煩大了。
徐汾轉而笑道:“事成之后別忘了我的百兩銀子,祝嫂子不但夫妻和美,連不好的運氣一并治過來。好了,我不好久留,走了。”
送走徐汾,把木頭人藏好了,精神大振的鐘可姑重新描了描眉。留下待月在屋里,帶著其她人去了千壽堂。
屋子里全家人濟濟一堂,都在聽徐江和徐湖講訴科舉時親身經歷的趣聞。
徐灝面帶微笑,第一天還是他親自送弟弟過去,對于殘酷的科舉。后世的高考相比之下真是小巫見大巫了,當然辛苦是相同的。
舉人要提著用柳條編織的“考籃”,考藍上下都有空隙,如此可以讓官員對籃子里的東西一覽無遺。那一天天還未亮,徐灝仗著身份送弟弟們走到考官面前,官員臉上堆滿笑容,卻也沒給什么面子。將考籃翻弄的亂七八糟,搜查文房四寶的時候,甚至不放過一個小小的銅頭筆帽。
家里備了舉子都喜歡用的蔥油餅,好吃耐存有油水,那官員把鼻子湊在油紙上聞了又聞,打開仔細翻了翻。這才拖長聲音發出了唱歌般的詠嘆:“放行!”
這時徐湖繪聲繪色的道:“我前面有個屢試不第的家伙,查看考籃時好家伙,他篩糠似的渾身發抖,這不是不打自招嘛?大人們當即把他從頭到腳的掃了一遍,發現他把手捂在罩衫的布扣梁上。就讓他自己解開了扣子,掀開了他的長衫,用雪亮的馬燈在身子和衣服上照來照去,卻沒有發現任何夾帶。
另一個大人戴著老花鏡,瞧見他身穿的白綾小衫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斑點,脫口叫道:‘虱子!’你們猜怎么著?那舉子馬上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大人趕忙把頭湊過去,原來全是米粒大的小字。大人們也是極風趣的,將考籃往外一扔,高聲說道:‘不準虱子入場’”
全家人哄堂大笑,徐江笑嘻嘻的道:“不親身經歷真是不知考場的嚇人,鐘樓上響起了五更鐘聲,貢院大門洞開,兩排彩旗簇擁著三位監考官莊嚴走來,大人們仰面朝天,拱手拜道:‘請各地的城隍老爺登場。’
當時我都看傻了,后來才知道凡人肉眼看不見的城隍老爺們都來了。有兩個舉紅黑二色牙旗的校尉跳出來,舉紅旗的吼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統統要報!’舉黑騎的接腔喊道:‘冤魂厲鬼們聽著,報仇雪恨的時刻到了!有冤的伸冤,有仇的報仇,都上考場清帳去吧!’
狼牙旗當空翻卷,若隱若現的冤魂鬼影如妖妖嬈嬈的藍煙兒溜了進來,哎呦我都快被嚇死了,當時監考官大聲宣告。“應試舉子進場”,有人早已面無人色,口吐白沫一頭栽倒在地了。”
聽到這里,大家伙不由得面面相覷,久住京城,春闈秋闈哪有這般邪性?
老太君皺眉道:“你這孩子又胡說八道了,貢院是天底下最神圣的地方,哪能有什么鬼祟之事?”
“就是。”沐青霜不滿的道:“你又來嚇唬我們。”
“我說的是真的,誰哄你們了?不信問問三哥。”徐江神氣非凡。
大家伙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的朝徐灝看來,徐灝放下茶盞,失笑道:“雖不是金陵貢院發生,可地方確有其事,所以老六也不算信口開河。而京城貢院也會燒香拜神,裝神弄鬼一番,給本就緊張的舉子們心頭再添一把火,如此有些做過虧心事之人往往受不了壓力,崩潰之余有的不免自曝其丑。”
“原來如此。”大家伙紛紛點頭。
徐湖接口道:“當時我不知六哥在哪,我在那一長溜鴿子籠般的號房找到了自己的號房。三尺寬六尺長的狹小木屋,空氣渾濁,屋里架起了一塊木板,可坐可寫,抽下木板,可作寢床。
正當孩兒對題沉吟之際,隔壁來自禹州的舉子忽然叫道:‘城隍老爺呀,饒了我吧。我招供,我招供。’我們都受到驚擾朝那邊望去,考官走過去見他邊哭邊寫,上面歷數他逼死佃戶。誣告恩師等多條罪狀。我看見他雙手扼住自己的脖子,腦袋往木柱上猛撞,一個勁的嚎啕大哭,可見舉頭三尺有神明。”
“后來呢?”大家伙追問下文。
徐江笑道:“還能怎么辦,貢院大門緊閉著,考試期間不準開鎖,用一根兩丈多高的吊桿,把他綁在上面打了個忽悠,從墻頭吊出墻外面去了,等待他的是國法懲處。”
科舉期間什么光怪陸離不可思議的事皆能發生。還有舉子赤腳跳出了號房,叫道:“嫂子啊,你饒了我吧。”忽作女兒態,出女兒聲,凄然長嘆:“天哪。奴好苦哇!”模仿著女旦的身段動作,邊舞動邊唱道:“李二爺呀,你蛇蝎心腸,仗勢霸占俺女兒身,我含羞忍辱梁上掛,七尺白綾鎖冤魂啊!”
其他生員忙紛紛說道:“嫂子,你暫且回去。待我們出了考場,一定替你寫狀子告什么李二爺。”
等考官過來摸清楚情況,說道:“他就是嫂子要他抵命的李二爺。”
反正類似之事很多,有的非常荒誕可笑,畢竟是能改變一生命運的關鍵時刻,沒有良好的心理素質。一旦心理失衡,鬧出什么都不意外。
這時候四喜滿臉喜色的進來稟道:“回老祖宗,太太奶奶,我家朱順回來了。”
徐灝看了眼笑而不語的朱巧巧,非常欣喜的站了起來。說道:“快讓他進來,炎兒呢?”
四喜說道:“說是還得過幾天。”
原來徐灝去遼東的時候,命二管家朱順和侄兒徐焱帶人北上黑龍江,也就是北大荒勘察當地情況,當時從女真村子里救出許多幾輩子淪為農奴的漢人朝鮮人等。
徐灝沒有接這些人回來的打算,而是就地收編為徐家的佃戶,不然不好管理,讓適應了當地氣候環境的本地人繼續耕作,當然身份已經天壤之別了,從一無所有的奴隸成為徐家的佃戶,比之尋常百姓更加體面,無需上繳賦稅,只需把糧食賣給徐家即可。
遼東必須持續遷徙漢人開荒定居,而吉林黑龍江以北的惡劣環境在古時不難想象,氣溫要比后世低了太多度,常年大雪封山冷得嚇死人,但人能夠生存下去,但要讓關內漢人義無反顧的往北,難度確實太大。
所以站在徐灝的角度,雖同情他們的遭遇卻也不能放人回鄉,再說大多人本就是世代居住在遼東的所謂遼人。
風塵仆仆的朱順走了進來,身穿藍絨翻毛皮袍,臉上曬得黑紫,見禮后說道:“從北地走到大連,走了足足五十多天,偏又趕上了兩場大雪,大車走不了,倒是坐了海船后一路順風順水,不費力就回到了金陵。”
說完對著徐灝說道:“回三爺,幸不辱命,開了三萬多響的土地,今年沒了女真人,獵戶踴躍到山里采藥打獵,其他本地小族也派人前來歸順,各種收成賣到咱家的商鋪,得銀一萬六千兩,八千兩銀分了下去,其余八千兩起解進京。
此外還有老虎、狗熊、狼狐、大鹿、獐子、狍子、湯羊等各色皮毛八百余張,人參鹿茸幾口袋,糧米都在后頭,炎少爺再過三天可以趕到。”
徐慶堂動容道:“不是說了不必送回京么?千里迢迢太辛苦了,賣了銀子就留給莊子自用,那地方太不容易。”
朱順笑道:“此乃大家伙的心愿,如今整個遼東以北誰不對三爺感恩戴德?不送來不行呀!這還是我走得早,只帶了附近兩個莊子的孝敬,聽說隨后趕去的莊頭們氣的直罵娘,要不然銀子會堆成了山。”
大太太王氏和劉氏急忙問道:“哎呦,這到底開了多少個莊園?”
朱順神秘一笑:“多了,小的也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