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燕王府,內堂。
朱棣皺著眉頭端坐在雕刻著四爪飛龍造型的金漆椅子上,壓抑著內心中的狂喜,近幾日得到確切消息,隨著政敵藍玉和一批能征善戰的勛貴將領身死,如今朝廷除了區區幾位名將之外,沒幾個能比自己更善于領兵作戰,日漸老邁的父皇將更加器重自己和同胞兄弟們。
他身邊坐著正妃徐氏,這徐氏一身錦繡宮裝,模樣端莊秀麗,眉目間透著一絲溫婉俏皮,即使連續生下三子三女仍然保養的肌膚細嫩,風韻猶存。
徐氏深為丈夫寵愛,她為人非常賢惠,不妒忌那些嬪妃,也不持寵而嬌,向來以故去的馬皇后為榜樣,全心全意幫著丈夫打理燕王府,對待下面人非常寬厚,最是憐憫百姓,時常周濟窮苦人家,一提到燕王妃,整個封地的百姓都翹起大拇指,比之燕王的威望還高。
身邊站著個六七歲的孩子,虎頭虎腦,唇紅齒白,長得非常俊俏,此乃朱棣夫婦幼子朱高燧,深得父母寵愛。
下面還站著一位少年乃是徐家老四徐淞,此刻滿臉青紫哭喪著臉。
朱高燧奶聲奶氣的先發制人:“二哥來信說他不學好,背著家里胡亂花錢,要我出手教訓于他,我就命小廝們一起揍他了。”
“什么他他的,那是你表哥,沒大沒小。”徐氏蹙眉小小的訓斥兒子,一抬頭柔聲道:“非是姑姑故意向著你表弟,要不是有你兄弟們來信告知,我都被你蒙在鼓里了,你這孩子膽子太大,私下里就敢大肆收受好處,你可知道超過六十兩銀子的賄賂,你爹就得被剝皮處死嗎?”
徐淞委屈的道:“孩兒知道錯了,今后一定老實做人。可是表弟也不能讓人打我呀,要不是正巧被姑父撞見了,我險些被他們打死。”
朱棣不待見沒有一點長處,只知仗著父親胡作非為的徐淞,皺眉道:“都是你姑姑寵溺的結果,比起你那仁義敢作敢當的三哥來,你簡直是不學無術,趕緊下去找大夫醫治傷勢吧。往后你若再敢收好處,小心我命人把你杖斃了事,省的禍及家人。”
徐淞最怕殺伐果斷的姑父朱棣,不敢狡辯,當下灰溜溜的走了,一邊的朱高燧得意的拍著小手嘻嘻直笑,被朱棣一瞪眼也一并攆出去了。
徐氏目送兒子的身影消失不見,柔聲對著丈夫說道:“你先前說他三哥是怎么回事?可是徐灝那孩子?”
“就是他。”朱棣有些感慨的解釋道:“高熾信里說那小子不顧風口浪尖,只身去收斂昔日好友的尸骨,很是仗義。還為了體面藍玉妻女自盡,被關進了牢里。他對待外人尚且有仁有義,有始有終,可以想見他對親人又如何!兼且此子很有些才干,我有意栽培于他,鍛煉出息了,將來也是我朝的棟梁。”
聞得娘家侄兒被丈夫親口夸獎,徐氏自是非常開心,笑容滿面的問起更多的細節來,朱棣唯獨對待妻子極有耐心,笑著說起了當日游戲打仗之事。
徐氏聽完后笑道:“別的倒是罷了,我就喜歡他能和高煦高熾相處親密,有事該開口就開口,沒有顧忌,這才是兄弟間的情意,不像那幾個嫡親的侄兒,反到沒一個和他們兄弟倆交好,令人傷感。”
朱棣冷道:“快別提你日日牽掛的那幾個侄子了,一個比一個驕傲自大,連見了我都沒個禮貌,可知見了別人如何。我敢說將來他們都得因此而自招禍端,沒有一個會有出息。”
徐氏苦笑起來,說起來自從嫁給丈夫之后,或許是因為自家實在是太富貴了,除了幼弟徐增壽之外,其他兄弟侄兒都對這邊漠不關心。反倒是老太太一家人時刻把自己記在心里,年年都派人送來一份心意,如今也不見外的把老三和徐淞父子倆托付,這才是親人間的相處模式。
話分兩頭,卻說整個京城持續動蕩,每天都有人家以藍黨罪名被羈押,受牽連的人很多。
可憐曹焜一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被處死,徐灝的情敵詹玉隨著父親吏部尚書詹徽同赴刑場,一時間午門外血流成河。
徐灝第一時間帶著燕王府護衛趕到午門外,把曹焜和詹玉兩家的尸體都拉出城去,找了幾個仵作把尸首縫補上,然后供奉在一座寺廟里,派人去通知兩家親戚過來。
原本還想如此往復,只要是認識的人都想盡盡人事,卻被朱高熾給勸止了,說你心善積德固然好,但是如此一來實在是太引人矚目了,徐灝覺得兄長說得對,又出頭做了幾次,漸漸就罷了手。
往后又有懷遠侯曹興、會寧侯張溫、普定侯陳桓、海西侯察罕、全寧侯孫格、徽先伯桑敬等勛貴被錦衣衛下了死牢。
掐指算算,當年開國功臣于此案后,剩不下幾人了,所幸朱元璋總算是網開一面,沒有趕盡殺絕,家族爵位都會被兄弟旁系繼承。
最讓徐灝心酸和欣慰的是,張德和曹焜家的侯爵或許會被幾位叔伯承襲,消息一傳出來,原本閉門不出的親戚們頓時聞風而動,都爭搶著去厚葬親人的尸體。
而此時徐灝不愿看到那些小人嘴臉,沒去湊熱鬧,在燕王府擺了一桌祭酒,遙遙對著城外把酒杯里的酒統統潑在地上,算是最后送別昔日朋友們入土為安。
一連住在燕王府一個多月,徐灝日日打探大伯的消息,這一日終于有了動靜。或許是因為魏國公家和燕王府的緣故,或許是擔任軍職時日太短的原因,徐灝的大伯徐耀祖僥幸沒有受到牽連,但也因此被刑部以附從藍黨的罪名而被革職,永不錄用。
這對于徐家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喜訊了,多日來心驚膽顫的徐灝總算是踏實下來。
可是沒想到徐耀祖連日來又驚又怕,返家的途中又受了風寒,半路上就病倒了。
徐灝辭別朱高煦兄弟倆,趕到半路把人接回家,為此灰心喪氣的徐汶再沒了往日的驕傲,變得好似一只斗敗了的公雞,整個人蔫頭耷腦的。
徐家不敢開門慶祝,悄悄的把大老爺父子迎回家里,全家女眷全都激動的趕過來。
徐灝眼看徐汶傻傻的像個木頭,二哥徐濟還躲在外面,只得又親自去了一趟京城,請回來一位御醫。
沒過幾天,得知喜訊的徐濟風塵仆仆的返回家中,告知二老爺徐慶堂已經去了鳳陽老家,身體健康,平安無事。
再往后京城內的風風雨雨就和徐家完全無關了,徐灝干脆辭了侍衛,直接投到燕王門下做了個清客。恐怕遠在封地的朱棣得知此事后,會氣的破口大罵吧。
這下子,徐家四兄弟又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大太太王氏除了憂心于丈夫的病情外,因娘家沒出事整個人什么變化。
徐濟變得更加發憤圖強,在家中日夜用功讀書。徐汶則受到母親開導,如果能如期把郡主娶回家中,又有王家依仗,不難日后出人頭地,精神漸漸好了起來。
至于朱巧巧倒是想不嫁了,可惜婚事由不得她來做主。
綠竹為了未婚夫張德的慘死感到非常傷心,每日里坐在屋里摩挲著那副張德花錢買的麻將牌,睹物思人,以淚洗面。
紅葉不時去陪著她說話解悶,隨著日子慢慢過去,綠竹漸漸從此事中恢復過來,偶爾臉上也有了笑容。
眼看風頭漸漸平息,秦王府的工匠們又開始日夜施工,無所事事的徐汶親自監督工程進度,毫不客氣的要求增加些亭臺樓閣,那兩位太監巴不得繼續撈取好處,滿口答應下來。
徐灝的清客身份說穿了就是一白吃飯的營生,象征意義比實際意義來的更大些,有了這身份他就能隨時北上南下,自由自在。
不知不覺又是兩個月過去了,藍玉案的風波雖然仍在繼續,但也對于百姓的生活構不成太大影響。京城內外的次序很快恢復如初,依然繁花似錦游客云來,只有那些宮城內的十幾座高樓大廈,朱門府邸換了主人,從此昔日曹張堂前燕,今年飛來又一家。
眼看著鄉試就要到來,老太君親自問起孫兒們的學業,一直在忙著秘密操辦搬家一事的徐灝這才如夢方醒,記起了沐凝雪。
二卷終!
小釵厚顏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