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再一次被照得雪亮,一道道月華如流水般落下,把清冷灑滿世間,蘇唐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天空。
月亮已經變成了一面巨大的圓鏡,把天地照得纖毫畢現,甚至不比白晝差多少,這個世界,似乎再沒有黑夜了。
“第三次了。”蘇唐輕聲嘆道。
這是第三次帝流漿了,陰陽相融,讓世間的靈氣變得越來越濃郁,單單是腳下這座飛鹿城,生生流轉的靈氣已經和當初的弘陽門差不多。
在這同時,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抬頭望著天空,有的人顯得很惶恐,天象變得如此之怪,他們總感覺會有什么大事要發生;有的人露出暢快之意,越來越濃郁的靈力,大幅提升了他們的修行速度,也給了他們一個嶄新的未來,以前不敢想的進境,現在似乎就要觸摸到了。
不管人們怪異的天象產生什么樣的感悟,有一點是不會變的,這個世界正在一點一滴的變化著。
“小方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話?”蘇唐轉頭問道。
“沒有。”那個中年修行者低下頭,畢恭畢敬的說道:“大人只是說,如果您有事找他,可以直接去孔雀山。”
“他已經成了第七總社的社首,這是件好事…可為什么要去孔雀山?”蘇唐皺眉道:“有了上次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孔雀山了。”
“不知道,大人的心事,小的可猜不到。”那中年修行者苦笑道。
“好了,你回去吧。”蘇唐擺了擺手。
那中年人躬了躬腰,向后退去。
蘇唐沉吟了片刻,身體慢慢飄起,向飛鹿城的方向掠去,他的速度極快,如水的月華受到震蕩,在蘇唐身后化作一條道極亮的銀線,只是用幾十息的時候,他已經飛臨飛鹿城上空,隨后向向下落去。
蘇唐的散發出的靈力波動驚動了很多人,但他們最多是遠遠向這邊張望片刻,便縮了回去。
蘇唐邁步向門內走出,剛剛穿過前堂,便看到幾個修行者護著一個年輕女孩子走了出來,他們在用緊張的目光盯著蘇唐,并極力把那年輕女孩擋在身后。
“萬珂?”蘇唐感到有些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先生?”那年輕女孩子更驚訝,隨后對那幾個修行者說道:“你們出去吧!”
那幾個修行者有些遲疑,萬珂加重了語氣喝道:“讓你們出去你們就出去!”
那幾個修行者相互對視一眼,先后向外走去,當他們走過蘇唐身邊,走出院門的時候,不約而同長松了一口氣,蘇唐散發出的氣息太過恐怖了,如果不是有重任在身,他們絕沒有勇氣擋在前面,萬珂讓他們退出去,其實正合了他們的意。
“先生,聞姐姐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萬珂輕聲道,隨后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蘇唐。
“你認得出我?”蘇唐一邊接過信一邊好奇的問道。
“我能聽得出冇先生的聲音。”萬珂掩口微笑道。
“你倒是夠機靈的。”蘇唐頓了頓,翻開了信:“他們人呢?”
“好像是去摩云嶺了。”萬珂道。
“摩云嶺?”蘇唐的眉頭皺了起來,隨后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封信上,片刻,他的神色變得驚愕、猶疑,還有幾分擔憂,接著慢慢放下信,陷入了沉默。
萬珂知道蘇唐在想事情,沒有打擾蘇唐,靜靜的等在一邊。
良久,蘇唐慢慢抬起頭:“萬珂,記得我上一次答應過你,要為你做個引薦人,讓你直接拜入大魔神司空錯門下。”
“先生,您還記得呀?”萬珂勉強笑了笑,她畢竟是修行者,聽到能拜入大魔神司空錯門下,心中的激動是不言而喻的,誰知等了許久也沒有蘇唐的后續消息,也就慢慢變得失望了。
“我可以替你引薦,不過…現在不同以往了。”蘇唐道。
“怎么?”萬珂一愣。
“就算你能拜在大魔神司空錯門下,也未必能得到重視。”蘇唐緩緩說道:“如果只是因為我舉薦的緣故,反而對你更不利。”
“那就不麻煩先生了。”萬珂輕聲道。
蘇唐當然能看得出萬珂的失落,從頭想一想,萬家與他也算是很有緣分了,聞香在飛鹿城一帶修生養息的日子里,萬家沒少幫聞香的忙,尤其是面對十祖會的威脅時,萬家的家主曾挺身而出,與三眼祖對峙,所謂一飲一啄,他也該有所回報了。
“去驚濤城吧。”蘇唐道:“到那里找天機樓的岳十一,你和他見過幾次,應該有印象的。”
“先生,我去那里做什么?”萬珂狐疑的問道。
“暫時在驚濤城住一段時間,等一個叫胡憶晴的女孩子出關了,你告訴她,是我讓你去找她的。”蘇唐道:“你為人機警伶俐,正可以做她的好搭檔。”
“我還有別的事情,這一次沒時間去見萬老先生了。”蘇唐又道:“如果有機會,你去勸勸他,飛鹿城已不宜久留,舉族南下,一起去驚濤城,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是以前,我不敢說大話,現在么…只要千奇峰不倒,便沒有誰能動得了你們。”
“先生,這里到底怎么了?”萬珂不舍的追問道。
“你沒看聞香的信?”蘇唐道。
“那是聞姐姐寫給先生的,我怎么可以偷看?!”萬珂嗔怪的說道。
“呵呵…其實她敢把信交個你,也就沒想著要瞞你。”蘇唐道:“小方走了,她也走了,固然是因為有大事要做,但另有一個同樣重要的原因,邪君臺發生巨變,不少大修行者趕過來一看究竟,飛鹿城已經變成了虎狼窩,你們萬家…”說到最后,蘇唐搖了搖頭。
聞香在信里說得很清楚,連大尊級的大修行者,都經常在飛鹿城中出現了,他蘇唐是不怕的,也懶得掩飾自己的氣息,但萬家的實力就有些薄弱了。
身為麋鹿,卻偏偏與虎狼為鄰,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您的進境…”萬珂低聲問道,她對蘇唐懷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所以直覺受到了影響,剛才聽蘇唐提起那些大修行者時,才幡然醒悟,蘇唐的態度太過平靜,似乎現在已經沒有什么能對他構成壓力了。
“這個給你。”蘇唐沒有回答,只是拿出幾個小瓷瓶,遞給萬珂。
那都是顧隨風給他的丹藥,本來是想送給聞香,現在聞香不在,也就做了個順手人情。
在萬珂接過瓷瓶后,蘇唐收回手,一點點金色的光斑游離出來,在萬珂的衣襟間跳躍著、拂動著,隨后蘇唐的身影慢慢升入高空,一道道黑色的煙氣陡然綻放,化作一片極濃的密云,籠罩在飛鹿城上空,恐怖的威壓瞬間籠罩全城。
下一刻,蘇唐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向天際而去。
萬珂捧著幾個小瓷瓶站了片刻,露出悵然若失的神色,接著把小瓷瓶放在衣兜里,緩步走向外,那幾個萬家的修行者感應到靈力波動,又沖了回來,看到萬珂毫發無損,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
出了小院,沿著長街向家走,差不多過了十幾分鐘,遠遠看到幾個老者迎面走來,萬珂心中一驚,她認得對方,急忙讓在一邊,不過,那幾個老者看到在萬珂衣襟上跳動的金色光斑,神色更為吃驚,比萬珂先一步讓到冇街道邊。
萬珂身上的金色光斑,是淬煉神念有成的標識,代表著萬珂或者萬珂身邊的某個人已經達到了入圣的境界,至少也是巔峰期的大尊,那幾個老者都是有些見識的,自然不敢放肆。
孔雀山腹地內,方以哲緩步走出大殿,在一側等待已久的陳言無意間向大殿內看了一眼,陡然感覺頭皮炸了開來,渾身汗毛皆豎。
大殿內橫七豎八躺著數百具尸體,他們的肌肉似乎被一種莫名的力量融化了,只剩下一層皮,軟綿綿的蓋在骨頭上,尤其是他們的臉,和骷髏沒什么區別。
更恐怖的是方以哲,他剛剛走出大殿時,身材象一個皮球一般,胖得連脖子都看不到了,但他每走一步,身形便削瘦一圈,等他走出大殿,沿著臺階緩步走到最下邊時,已完全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只是,眼中閃爍著猩紅色的光芒。
“來得倒是挺快。”方以哲抬頭看向遠方。
“誰來了?”陳言狐疑的張望著。
下一刻,陳言已感應到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向這邊靠近,只是幾息的時間,如潮水般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彌漫過來,隨后蘇唐的人影從黑暗中透出,落在他們面前。
蘇唐在上上下下打量著方以哲,眼神有些驚愕、也有些疑惑,在后方,幾十個魔蠱宗的修行者向這邊追近,等真切的看到蘇唐的身影時,又苦笑著轉過頭。
他們倒是認得武士,但蘇唐沒有打招呼,直接在黑暗的遮掩下闖了進來,到此刻才露出真身。
“看什么?”方以哲笑道。
“你現在有一種…”蘇唐頓了頓:“邪氣沖天的感覺。”
“邪氣?”方以哲搖了搖頭:“你是看我的進境不比你慢多少,所以嫉妒我了吧?”
“但你總歸是比我慢的,我有必要嫉妒你?”蘇唐道。
“好了,不和你斗嘴。“方以哲道:“你在邪君臺…到底做了什么?”
“記得和你說過,有個朋友告訴我,邪君臺就是上古邪君的靈器。”蘇唐道。
“嗯,我記得。”方以哲點了點頭。
“那你還問?”蘇唐淡淡說道。
“你是說…”方以哲呆了呆,旋即露出悚然之色:“你收服了邪君臺?!”
“算是收服了吧。”蘇唐道。
“怎么可能?!”方以哲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但又知道,蘇唐沒必要在這種問題上欺騙他。
“我的運氣一向很好。”蘇唐道。
“這哪里還是好不好的問題?是讓不讓別人有活路的事情啊…”方以哲苦笑道,他靠著在十祖會中找到的靈器,靠著血葫蘆,靠著數百個甘心情愿修煉烈血訣的修行者,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突破了瓶頸,晉升為大尊,本以為蘇唐一定會為他感到震驚,結果,又是他被‘震,住了。
“走吧,我們上去說。”蘇唐道,隨后舉步沿著臺階向上走去。
“等下。”方以哲突然伸出了胳膊攔住了蘇唐:“不要上去了,有什么事情就在這里說吧,要不然…去后殿。”
“怎么回事?上面有見不得人的東西?”蘇唐皺眉問道。
“差不多。”方以哲淡淡回道:“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我自己都感覺自己很惡心,但,我沒有退路,只能堅持到底,蘇唐,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讓你看到。”
“如果是以前,我打破頭也要闖進去的。”蘇唐笑道。
“如果是以前,我絕對不會攔著你。”方以哲也笑了笑。
“那就去后殿吧。”蘇唐道。
“多謝。”方以哲輕聲道。
三個人沒有走正門,繞了半圈,走向后殿,當蘇唐的身影走過拐角時,陳言苦笑著說道:“方大人,我…不會出事吧?”
“你能出什么事?”方以哲反問道。
“先生一定會找機會問我的,我又不能對先生說謊,既然方大人不想讓先生知道,那么…”
“你錯了。”方以哲搖了搖頭:“他不會問的。”
“為什么?”陳言一愣。
“因為我們都變了。”方以哲道:“至少,我們再做不回小孩子了。”
“這和是不是小孩子…有什么關系?!”陳言更不解了 “你以為他不懂么?”方以哲道:“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厭惡…沒錯!就是厭惡,他不是厭惡我,而是厭惡我所選擇的路。只不過,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再讓我們心中的喜惡做主導,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既然先生已經知道了,你為什么還要攔著先生?”陳言道。
“因為我需要個臺階,他也需要。”方以哲淡淡說道。
說話間,走在前面的蘇唐走進一間偏廳,廳中有幾個武士,他們都是方以哲的老部下,認得武士,也認得不戴面具的蘇唐,看到蘇唐在靠椅上坐下后,都悄悄的退了出去。
“你來得倒是真巧。”方以哲道:“如果再晚幾天,我也許就不在孔雀山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蘇唐問道。
“當然是去總壇了。”方以哲道。
“去總壇?”蘇唐略微有些吃驚。
“我晉升為大祖時,當然要占住這總社社首之位。”方以哲道:“可我現在已經是大尊了,那么…按照道理,應該再往上動一動的。”
“你有把握?”蘇唐道。
“六、七分吧。”方以哲道;“這種事情很容易,只不過是投向一些人,故意得罪另一些人罷了。”
“你們總壇在什么地方?”蘇唐問道。
“呵呵呵…”方以哲發出干笑聲。
“放心吧,我現在瑣事纏身,沒興趣琢磨你們魔蠱宗。”蘇唐道。
“呵呵呵呵…”方以哲干笑如故。
“算了,不勉強你。”蘇唐轉移了話題:“小方,你怎么想的?孔雀山是魔蠱宗第七總社所在地,也算路人皆知了吧?你們怎么還敢在這里重建總社?”
“不在這里能在什么地方?飛鹿城?!”方以哲無奈的看著蘇唐,他和聞香幾乎同時選擇了撤離,可見邪君臺的事情鬧得有多么大,那里根本就呆不下去了:“帝流漿再現,鬧得人心惶惶,在這種時候,修行者們關注的是天象、是大變動,孔雀山只是魔蠱宗最小的分社,應該不會有人惦記這里的。”
“如果就是有人惦記呢?”蘇唐道。
“那就讓他們永遠留在這里吧。”方以哲緩緩說道。
“底氣很足啊…”蘇唐嘆道。
“對了,你來找我有什么事?”方以哲問道。
“幫我一次。”蘇唐頓了頓,輕聲說道:“我想要除掉一個人。”
“誰?”方以哲肅然道。
蘇唐淡淡的說出了一個人名。
方以哲呆了片刻:“你確定是他?可我聽說…”
“誅奇之戰后,我就想找他了,但…我不敢肯定就是他。”蘇唐道:“當時還有些別的事,讓我束手束腳,現在…也是時候了。”
“你想讓我怎么做?”方以哲問道。
蘇唐說了差不多幾分鐘,給方以哲勾勒出了一個大概。
“你的胃口…太大了!”方以哲苦笑道:“而且,這不是短時間內能一揮而就的,至少要給我幾個月的時間慢慢布置。”
“那你就慢慢布置好了。”蘇唐道:“正好,我先去一趟大光明湖。”
“你去哪里做什么?”方以哲猛地瞪大雙眼。
“我是武士,自然要取回魔之光了。”蘇唐道。
方以哲呆呆的盯著蘇唐,盯了良久良久,低聲說道:“蘇唐,你老實告訴我,在邪君臺里…你到底得到了什么好處?能讓你這樣瘋狂?!”
“等你布置好之后,自然就明白了。”蘇唐站起身:“我到后面的地穴里走一趟。”蘇唐一直在記著那只穿山甲,當初周圍的人太多,而且還要做云車走,穿山甲的體型太龐大了,沒辦法帶走,只能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