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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小校場。
壽哥披著毛皮大氅,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對著四十步開外的靶子射去。
“嗖”箭落在靶上,卻是在紅心外,箭尾顫個不停。靶子上還有先前射的幾支箭,位置不同,有三支在紅心內;其他幾支,雖在紅心外,也離紅心位置不遠。
“這才多少日子,就手生成這樣”壽哥將手中弓箭往旁邊一個小內侍懷中一丟,揉了揉手腕,話雖這樣說,臉上卻難掩得色。
旁邊站著兩個錦衣衛,一個圓臉的笑道:“殿下一個多月沒來校場,卻一支沒有脫靶,真是天賦英才…卑職就是日日開弓,成績還趕不上殿下。”
另一人道:“就是,卑職與張會弓術,在同僚中算中等的,卻是遜了殿下一大截。”
壽哥瞥了他們兩個一樣,道:“不用在孤跟前自謙,孤曉得你們在公侯子弟中,也算是上等的了…”
這圓臉侍衛正是張會,另一人是太皇太后侄孫周時。
東宮當值錦衣衛中,這兩人不僅年紀小,都是活絡性子,就投了壽哥脾氣,常帶在身邊。
上個月因壽哥教訓國舅府姻親,引得張國舅進中宮殿告狀,引得張娘娘懲戒東宮諸人,除了內侍外,侍衛也沒有落下。只是到底張皇后沒有糊涂到家,內侍是家奴,打死不論;錦衣衛卻是功勛后裔,后邊牽扯的多了,不過是賞二十板子小懲大誡。
東宮雖礙于孝道,沒有攔著張皇后教訓丨東宮諸人,不過在病重卻是對東宮諸人賞賜不斷,倒是趁機攏了不少人心。
即便之前有在心中埋怨東宮任性,使得眾人遭受池魚之殃的,也將怨氣轉到張皇后身上去了。
這這些年宮里暗潮涌動,外頭聽得到不過是零星半點,宮里傳的卻是有鼻子有眼。稍微消息靈通些的,耳朵里都聽過一、兩句。
聰明些的,只當自己是聾子瞎子;不聰明的,少不得多問個一句兩句,心里瞎琢磨一番。
這周時就不是個聰明的,在壽哥跟前不敢胡言亂語,等到陪完壽哥練箭,回到值房時,卻是忍不住對張會道:“聽說建昌侯那邊尊金太夫人吩咐接了不少姻親家的閨秀進京,欲行彭城伯夫人舊事…這般急迫,莫非那些傳言并非空穴來風,若是如此殿下真是可憐…”
張會瞪大眼睛,忙走到門口,四下里看了看,眼見無人才松了口氣。
實際上也是他過于小心,皇城里另有錦衣衛值房,東宮值房不過兩間,平素里吃茶小憩。
“我的親哥哎,你倒是什么話都敢說?要是有一句半句傳到娘娘耳中,可是要命的事…”張會帶了緊張道。
他雖素來膽大,可也曉得君臣忌諱,進宮前又是被祖父與胞兄耳提面命,囑咐了又囑咐的;反倒是周時,因是外戚子弟,宮里有太皇太后做靠山,平素大大咧咧。
周時壓低了音量道:“我又沒有混說,宮里的老人,誰不曉得一二?這世上又哪里有一手遮天的事呢…只是可憐南內那位,也是鳳身呢…”
張會忙站了起來:“周大哥沒吃酒怎么就醉了?這些話周大哥敢說,小弟可不敢聽”
周時見狀,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這又沒有旁人在,你這膽子也忒小了…”
“小弟比不上周大哥,有太皇太后做靠山;我們府里的事你也不是不曉得,我大哥如今雖為嗣孫,可幾個叔父始終沒有死心。我要是有個差錯,自己倒霉是小事,連累了家兄可是死不足惜”張會道。
周時帶了慶幸道:“勛爵人家,為了爵位骨肉都成烏雞眼,何況是天家?幸好如今宮里只有殿下一個,要不然還真是不好說,聽說當年二殿下落第時,中宮愛若珍寶…”
張會見周時依舊全無顧忌,信口說話,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直跳。
早先覺得周時不錯,要靠山有靠山,又是沒甚心機的,眼下與他相熟了,才發現他這大嘴巴的毛病。
天家的事,豈是能掛在嘴上的?一句兩句禁中事傳出去,說不得就引得前朝動蕩。
他心中又埋怨太皇太后,老太太真是上了年歲昏聵了,即便是與中宮有嫌隙,也不當任由這等流言在宮里蔓延。哪里有那么多“聽說”不“聽說”的?以皇上對皇后的愛重,要是沒有人縱容,這流言傳了好幾年?
只是這流言傳開上,傷的又哪里是皇后一個?就是太子殿下也落不下好。
今日能傳非嫡,明日說不得就能造謠父血有疑,那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張會心里已經打定主意,說什么要換班,與周時遠著些,要不然說不得什么時候就受了牽連。太皇太后與皇后之間不睦早已不是秘密,沒抓到周時把柄時,皇后都能“借題發揮”,給周時二十板子;真要抓到小辮子,還能有周時的好?東宮侍衛,到時候說不得又要遭殃。
周時還不知道,自己這一翻念叨,已經嚇退了張會,帶了幾分期盼道:“殿下怎么不張羅出宮了?老在宮里縮著,這日子也無趣…”
張會打了個哈欠,佯裝疲憊道:“昨兒歇得晚,我先瞇會兒…”
周時這才住了聲。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張會與周時都是少年,正是貪睡的時候,早上當值起的又早,這會兒午歇就真的睡覺了,不一會兒屋里傳來細微的鼾聲。
少一時,隔壁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來,穿著軟底靴子,走路靜悄悄無聲。
直到回了暖閣,那矮的人影才道:“金太夫人真的吩咐壽寧侯夫婦選人了高個那人侍立在旁,道:“奴婢并不曾聽聞,或許只是周侍衛聽到的閑言 那矮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東宮之主壽哥。
方才周時信口開河,張會提心吊膽,生怕旁人聽見,卻是不知“隔墻有耳”。且通過銅管,將兩人并不大聲的對話聽得真真切切。
“大伴何必糊弄孤?若不是聽了音信,周時能念叨這個?想來也是,她們要是不放心孤,自然要將太子妃人選掐在手中。”壽哥哥氣呼呼道。
旁邊那內侍憂心忡忡道:“東宮選妃,都有例可循,殿下今年才十三,若是張家真想到此處,也太急了,不知何有其他緣故?”
壽哥聽了,似也跟著生疑:“是啊,為甚呢?大伴可有聽到其他消息?”
那內侍猶豫了一下,搖頭道:“奴婢并不曾聽聞什么消息…”
壽哥不快道:“如今孤都要成了瞎子聾子,想要聽兩句真話都要去做賊,連大伴也不予孤說真話了么?”
內侍忙道:“奴婢不敢”
“哼孤曉得,你們都怕中宮,眼里沒有孤”壽哥氣呼呼道。
那內侍忙跪下道:“奴婢惶恐殿下,自古疏不間親,奴婢是怕忠言逆耳 壽哥站起來,親扶了那內侍起身:“大伴這是什么話,若論親疏,誰又比得過大伴與孤?這些年來,大伴陪著孤,孤才好過些。”
那內侍不是旁人,正是東宮大伴劉瑾。自弘治九年入東宮侍奉,至今已經整整七年。
劉瑾激動道的:“能服侍殿下,是奴婢之幸…”
劉瑾雖看不過四十來許年紀,實際上已經五十三歲。自六歲入宮為侍,給大太監做養子,對于內廷的熟悉,劉瑾并不亞于如今的天子弘治皇帝。即便早年犯了死罪,依舊被赦免,且安置在東宮為太子,就能看出弘治皇帝對劉瑾的看重。
劉瑾此人,卻是內學堂出來的,不同尋常內侍。
他不僅長得儀表堂堂,儒雅如君子,且知文史、通古今。
最要緊他極為“忠心”,服侍主人“貼心”,不僅得了壽哥歡喜,在皇上面前也周全合意,要不然也不會擠走東宮其他幾位大侍,成為東宮大伴。
在之前,壽哥對于身邊這位大伴是十分信服的。
不過,經過楊廷和的提醒后的,壽哥“追根溯源”,也終于想起自己對中宮的忌憚從何開始。七年前,劉瑾到東宮當值時。
當時蔚悼王已薨,壽哥當年不過六歲,已經是初記事的年紀。
宮里氣氛始終凝重,太皇太后再提納妃之事,坤寧宮因蔚悼王之殤愁云慘淡,中宮再次查出有妊,皇上也再次拒接了選秀,宮里的氣氛才漸漸好轉。
不過四下無人時,劉瑾卻常常看著壽哥,時有憂心。壽哥不解,追問劉瑾,劉瑾卻總是轉了話題。
直到泰康公主落地,壽哥才無意聽見宮人道:“阿彌陀佛,太子殿下總算平安了…”
另一宮人道:“著死難道生下小皇子,太子殿下就沒活路了?有太皇太后在呢,當年護得了皇爺,現下也護住了太子”
先前一人道的:“皇爺愛重皇后,若是皇爺去求呢…皇爺雖看重太子,那是因沒有其他皇子的緣故,不說旁人,就是蔚悼王若還在世,有沒有太子立足之地就是兩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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