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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殺機現

  永王宅在永嘉坊的地理位置不偏不倚,門臉毫無出奇之處。(搜讀520)論出身,他的母族郭家也算得上顯赫,他的舅舅郭虛己故世之前,曾經官拜工部尚書,御史大夫、蜀郡大都督府長史、劍南道節度使,追贈太子太師。然而,他的母親郭順儀早死,他又生得丑陋,不像其他皇子那樣兒時俊俏,長而英偉,故而始終不受李隆基的寵愛和重視。此時此刻,親自出迎的他面上雖然恭敬,但低垂于下的眼睛中,卻掩藏著一絲桀驁。

這么多年了,他幾乎是一直被人遺忘,今天李隆基出宮駕幸十六王宅,竟然兜了一圈之后又來到了他這里,也不知道多少人沒想到  下車之后,拄著拐杖的李隆基突然一手甩開身邊一個宦官,對著杜士儀道:“杜卿可能攙扶朕一把?我們一塊走走。”

  這絕對不合君臣禮數,如果放在很多年前,簡直能讓無數官員喜上眉梢。可時至今日,天子威信幾乎蕩然無存,提出這樣的要求時,臉上竟是帶著幾分懇求之色。于是,杜士儀在最初的意外之后,當即告罪了一聲,依言上前攙扶了李隆基。可手一搭上那胳膊,他就感覺到,想當年上馬擊球龍精虎猛從不服老的天子,現如今卻瘦骨嶙峋,那胳膊赫然骨頭硌人,摸不到什么肉,甚至行走之間,他都能夠感受到李隆基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而在天子的左手邊,攙扶的人則是永王李。他比杜士儀年輕七八歲,膚色微黑,眼睛一只大一只小,由于視力不佳,看東西常常瞇著眼睛,再加上鷹鉤鼻,嘴唇極薄,看上去不但顯得丑陋,而且還有幾分刻薄。此時,他并沒有用笑容和恭維來奉承君父,只是低著頭沉默地扶著李隆基往里走。

  “十五郎當年還小的時候,他的母親郭順儀就去世了。那時候,三郎自己也是個孩子,看到十五郎在宮中亂走找母親,想到自己也是幼年喪母,便把他帶去了自己宮里養育,教他讀書識字。所以,十五郎出閣讀書的時候,四書五經已經極其嫻熟了,那些講讀官贊口不絕。”

  李隆基說到這里,感慨萬千,不知不覺竟已經是淚眼婆娑。而李卻深深垂下了頭,仿佛是要掩藏傷心的表情。然而,他扶著李隆基的手卻在微微顫抖,恨不得突然加大力氣,折斷這禁錮了自己多年的枷鎖。

  李亨撫育過他?簡直是笑話不過也正常,天子的信口開河不是第一次了。當年武惠妃死后,李隆基甚至還一度流露出對當年廢了王皇后的悔意來,口口聲聲都把此事推到了武惠妃的誣陷,甚至在李亨入主東宮之后,說什么王皇后昔日曾經撫育過李亨。李亨那時候順著君父的心意默認了此事。可實情如何?李瑛身為天子的次子,趙麗妃當年又寵冠后宮,早就被冊立為了太子,王皇后一心一意想要生一個嫡子還來不及,怎么顧得上一個庶出的皇三子?

  至于李亨撫育過他的說法,原本就是他杜撰的。由于母親早逝,舅舅郭虛己那時候官位不高,外祖父又去世了,他在宮中的地位自然根本提不上。那一場對旁人來說,根本可能就不記得的大明宮走水,總共也就燒掉了三間偏殿,卻是他和母親共同生活過的地方。而李亨做的,便是容留了無家可歸的他,至于教授讀書,更只是無從談起,他那時候根本還不認字但不論如何,這份人情他當然記得。

  可笑的是李隆基,此前他進宮在其面前說李亨撫育過他,他這位父親竟然就相信了。

倘若不是他的舅舅郭虛己后來官運不錯,倘若不是他知道自己貌丑不為君父喜愛,下了狠功夫讀書,也許他也會和其他兄弟一樣,飽食終日,然后一輩子碌碌無為。不,應該這么說,如果不是李隆基晚年倦政,任用奸佞,激得安祿山叛亂席卷整個北方,也許他也就只能這樣庸庸碌碌到死而已  甚至不用任何假裝,李的嗓子就變得沙啞難聽:“太子阿兄對我的恩德,我這一生一世都會銘記在心。”

  從杜士儀的角度,因為李隆基的阻擋,他看不太清楚李臉上的表情,然而,這父子一搭一檔演的戲,他自然是看明白了。于是,他順勢開口說道:“太子殿下和廣平王建寧王暴薨已經過去一段時日了,如今叛軍雖尚未盡滅,可此事若是再不解決,只怕人心軍心全都會難以安定。還請陛下體念上下之情,早日將太子殿下和廣平王建寧王的謚號定下來。”

  李隆基的步子微微一滯,這才很不自然地說道:“朕早就想如此,只是前頭軍情緊急,現在確實是時候了。”

  “太子阿兄因安祿山流言憂讒畏譏,最終暴薨,廣平王建寧王亦是因為奸閹亂傳謠言而自盡,如今事情過去,阿爺若能追贈他父子三人,外頭那些沸沸揚揚的流言自然而然就會平息下去,而前方將士也會因此奮勇向前。”

  相比豐王李珙,李的巧舌如簧絕不止更勝一籌,巧妙地把責任全都推到了安祿山以及那些逃散的閹宦身上,果然得到了李隆基一個滿意的笑容。而趁著這個機會,他也終于平息了心情,他抬頭看到前方便是正堂,卻突然開口說道:“阿爺一路從各王宅中走來,正堂全都是一色的形制,沒有什么好看的,不若到我后院竹園中走走如何?我不像其他兄弟那樣喜好牡丹芍藥這樣的富貴花,只有幾叢翠竹,倒也賞心悅目。”

  李隆基今天特意到這十六王宅來,就是要好好演一場父慈子孝的。然而,穎王謹慎,盛王浮夸,豐王愚蠢,只有這長相丑陋的永王李卻不像前頭三個兄弟那樣離譜,讓他動輒下不來臺,而是讓他覺得心里很舒服。然而,早有定計的李隆基當然不會因為這么一丁點觀感就改變主意,他當即看了一眼杜士儀,算是征求意見,見其猶豫片刻就答應了,他頓時和藹地對李笑道;“那就去你的竹園。”

  去竹園的路上先是甬道,可進了那小門,面前就只剩下了一條鋪著鵝卵石的蜿蜒小道了。這種路顯然不適合很多人前呼后擁,李便向杜士儀建議道:“不如讓禁軍在林中搜查一番之后,便讓其他人留在此地守著如何?阿爺難得出來散散心,此地幽靜,也好說話。而相國在前方拼死力戰,回京后也偷不得閑,還要處理前方戰報,難得放松一下也利于身心。”

  “大王所言甚是,臣聽憑陛下吩咐。”

  李隆基聽到杜士儀如此說,仿佛稍稍猶豫片刻,便對隨行禁軍打了個手勢。等到數十人在林中好一番搜檢,確定并無任何問題后出來復命,杜士儀便沖著今日隨行的前鋒營眾人微微頷首。自從他把阿茲勒的前鋒營放在了大明宮禁苑守御,這一支人數并不多的騎兵就和禁軍分享了禁衛職責,今天出行同樣是一半對一半,至于各自負責什么,彼此心里都有數。然而,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今天并沒有跟來,阿茲勒也一樣不在。

  留了其他人在竹林前的空地等候,杜士儀就和永王李繼續一左一右攙扶著李隆基往里走。這一片竹林占地很廣,整個永王宅的后花園幾乎有三分之二都被這青翠的竹林覆蓋,走在其中,涼風習習,日光只能透過竹葉星星點點灑落在地,如果是盛夏定然蔭涼舒爽,如今卻有些涼意。尤其是如今身體越發虛弱的李隆基,走到深處時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時候,李便體貼地指了指不遠處的草亭說道:“阿爺,就到那里坐如何?”

  “好。老了,別說騎不得馬,打不了球,拉不了弓,沒想到我現在連走路都不成了。”

  口中如此說,李隆基的心里也異常苦澀,等到了草亭中,見四處都鋪了軟墊和腰枕,紅泥小火爐,銅壺茶具一應俱全,他漸漸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又望了一眼那邊廂幾乎已經看不見的禁軍和前鋒營將士們,這才開口說道:“看到這些東西,就不禁想起杜卿當年在成都令任上提出的勸茶。如今茶葉風靡天下,從吐蕃到奚人契丹以及鐵勒人無不喜愛此物,國庫也因此豐實了不少。十五郎,等烹好了茶,你親自替朕奉給杜卿,酬謝他這些年的功勞。”

  大唐開國至今,雖也有宗室驕橫跋扈,可相比后世明清的親王卻還要收斂得多,大多都能做到敬禮士大夫。可是,杜士儀還不等永王李開口答應,便立刻起身謝道:“陛下此言太過謬贊,臣萬不敢當酬謝二字。”

  李雖是放了一應茶具在這里,但泉水卻是早就讓人看好燒開的,此刻不過是做個樣子。他濾了茶后扭過頭,卻是露出了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阿爺都已經說了要酬謝相國,相國又何必妄自菲薄,拒絕阿爺這一片好意?從前拒絕阿爺好意的人,可都沒什么好下場。”

  面對李的這番表情這番言語,李隆基登時愣住了。今日駕幸的這四處王宅,他全都在心里做好了縝密的計劃,前三處雖有豐王李珙這么個無能的家伙演砸了,可終究還是達到了既定目的。可是現在,李分明是偏離了既定的劇本,而這弦外之音也讓他一下子生出了某些很不好的預感。

  李這是想要于什么?為何要用這樣的話來撩撥杜士儀?

  不等李隆基和杜士儀做出任何反應,李轉動了一下手中那個有小半盞茶湯的小茶杯,意味深長地說道:“相國覺得,此時此刻只我三人在此,倘若我在這茶湯之中下毒,那結果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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