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見血!
當楊‘玉’瑤被兩個平日自己正眼都不會瞧上一眼的軍漢拖出屋子的時候,她的腦海中只有這樣寥寥四個字。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能夠從一個區區寡‘婦’進宮頂替妹妹‘玉’奴成為‘女’冠,而后又拜封淑儀,而后封淑妃,確實‘花’費了無數心計來邀寵,可她對于李隆基,并不是真的一絲一毫感情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比前夫還多那么幾分。
除卻至高無上的至尊身份之外,李隆基文武雙全,‘精’通音律,愛好豐富多彩,她自認為雖不如張云容等人能歌善舞,卻也很體察他的心意。更不要說,她還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自從開元末到天寶年間唯一的一個孩子!可事到臨頭,李隆基卻這樣薄情,送給她的最后一句話竟是不要見血,仿佛如此便是最大的體恤了!
楊‘玉’瑤隱隱明白了,‘玉’奴當初為何對李隆基總有幾分若即若離,為什么曾經意味深長地對自己說過武惠妃暴薨的真相。可那時候,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那尊榮的地位,那萬人仰視的風光,何嘗看到過其他的?這么多年在后宮呆下來,她甚至已經忘記這個福薄的妹妹了,可現在想想,究竟是誰福薄?‘玉’奴故世的時候,還有隆重的喪奠,還有天子的眼淚,她們這些姊妹陪著痛哭了一場,更不要說還有‘玉’真公主這樣的師尊,杜家人那樣的親友,可現在她有什么?
當她也被拖到大庭廣眾之下的時候,就只見楊國忠和幼妹秦國夫人以及崔氏等人都在,每一個人都是面‘色’慘白,顫抖戰栗。盡管她自己的形狀也已經慘不忍睹,剛剛也曾在李隆基面前百般懇求,可到了這當口,她反而冷靜了下來。見陳玄禮就在身邊,她突然出聲問道:“陳大將軍打算如何處置我?”
陳玄禮厭惡地看了一眼楊‘玉’瑤,想到當初就是這個愚蠢的‘婦’人收了安祿山為義子,甚至還在外朝有人彈劾安祿山的時候替其說話,他便冷冷說道:“淑妃終究是陛下身邊的貴人,陛下又已經有言在先,自有三尺白綾送淑妃上路。”
“三尺白綾?哈哈哈哈,三尺白綾?”楊‘玉’瑤猛地大笑了起來。很快,笑聲戛然而止,她隨手把散‘亂’的頭發挽了起來,這才厲聲說道,“陛下也許是好心,但恕我不想心領!我雖是‘女’人,可卻不想哭哭啼啼投繯自盡,煩請陳大將軍給我一把刀劍,我這就干脆利落地上路去,也免得你們不安心!”
陳玄禮沒想到楊‘玉’瑤竟有這么一個要求,猶豫片刻,他就從身邊一個親兵手中接過腰刀,反提著刀上前,刀尖向下往楊‘玉’瑤身邊的泥地上一杵,見其深深‘插’入了泥地之中,這才緩步退了回來。盡管他已經不再是年少全盛時期的那個果毅都尉了,但他仍然有充分的自信,萬一楊‘玉’瑤真的不甘心拿著刀想要困獸猶斗,卻也奈何不了經歷過無數風雨的他。須臾,楊‘玉’瑤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雙手握著刀柄將腰刀拔起,隨即慘笑回頭看了楊國忠等人一眼。
打從看到楊‘玉’瑤竟然也被‘亂’軍給提溜了出來,楊國忠就明白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此時此刻,見楊‘玉’瑤竟是拔刀而立,他的臉上沒有驚惶,有的只是麻木。這時候,一直昏昏沉沉的秦國夫人突然睜開了眼睛,朦朦朧朧看到楊‘玉’瑤把刀橫在了脖子上,她不禁大吃一驚,竟是極度吃力地驚呼了一聲道:“阿…姊…”
說時遲那時快,楊‘玉’瑤已經提刀狠狠往脖子上一拉,隨著鮮血猛然間濺在了刀刃上,她‘迷’‘迷’糊糊聽到這一聲阿姊,忍不住想到了當年還在成都時的情景,竟是下意識地覺著,那是‘玉’奴在黃泉之下叫著自己。那時候,小粉團子一般的‘玉’奴最喜歡猶如跟屁蟲似的追著自己叫阿姊,最喜歡聽自己講故事,最喜歡膩著自己和大姊‘玉’卿說著父親的事,那一段時光仿佛已經很遙遠了,和杜士儀突兀地闖進她們這些楊家人的生活中一樣遙遠。
“‘玉’…奴…”
眼看楊‘玉’瑤軟軟倒在了地上,楊國忠登時呆若木‘雞’,整個人完全僵硬了。他一直都知道,楊‘玉’瑤只是看著嬌媚,實則骨子里卻有一種猶如男人一般,不甘沉淪不甘寂寞的‘性’子,所以才會抓住每一絲機會往上爬。而現在,就連走到末日的時候,她都不肯用什么白綾,而是三尺青鋒就此自刎。當看到陳玄禮身邊的親兵蹲下身來去探鼻息心跳,隨即站起之后干凈利落地說出死了兩個字時,他只覺得自己這么多年的人生簡直是個笑話。
跟著楊玄琰在雅州為官,隨著楊玄琰的去世,他不甘一無所有去京師,于是流落蜀中各地,什么苦都吃過,什么事都做過,挨過縣令的板子,也受過上司的白眼,但也有賞識自己的人,千里迢迢來到長安之后,他終于千辛萬苦攀上了高枝,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宰相,甚至連李林甫都踩在了腳下。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安祿山即使高舉反旗,他也能夠反手將其壓下去,可他卻錯得離譜!
叛軍還沒能打到這里來,天子也并沒有怪罪他,可他卻要無聲無息死在這群‘亂’軍的手上!
見陳玄禮命人用白布收殮了楊‘玉’瑤的尸體,而后向左右一努嘴,立刻有幾個滿面兇光的人拔刀‘逼’上前來,楊國忠已經沒有了反抗的意志和心思,干脆閉上了眼睛。然而,預料之中的劇痛卻沒有來臨,取而代之的卻是四面八方的喧嘩。他震驚之下慌忙睜開了眼睛,四下里一看,卻發現那些剛剛還兇形惡狀的士卒們全都‘騷’‘亂’了起來,有人嚷嚷,有人拔刀,就連陳玄禮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慌‘亂’。
難道是安祿山來了?
盡管逃過了一劫,但楊國忠的心中卻沒有任何的輕松感,他很清楚,剛剛興許還只是痛快一死,可如果落到安祿山手中,他只會生不如死!可是,要想和楊‘玉’瑤那樣決絕地自刎,他卻又沒有那樣的膽量。眼見得這‘騷’‘亂’,他突然萌生出了一走了之的念頭,畢竟,之前從崔氏口中,他已經聽說楊‘玉’卿和妻子裴柔并兩個兒子已經逃出去了。可他剛剛勉力支撐想要站起身時,卻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
“舅舅,求求你救救大郎和三郎!”
楊國忠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是崔氏正用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想到‘玉’卿竟也是丟下‘女’兒和兩個外孫自己逃命的,他不禁怒從心頭起,當即用力一撕,直接把整幅衣袖就這么撕扯了下來,這才怒氣沖沖地說:“都死到臨頭了,你還顧著這一對累贅!怪不得連你阿娘都丟下了你!”
見楊國忠如此絕情,崔氏頓時萬分絕望。母親和舅母等人竟丟下自己離去,姨母楊‘玉’瑤就這樣在眼前自刎,而病得七死八活的秦國夫人蘇醒過來就看到這一幕就又昏了過去,打落地之后就一直過著掌上明珠日子的她只覺得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顛覆了。等她回過神來,就只見楊國忠正在悄悄留意四面動靜,仿佛想要趁機逃跑,她只能緊緊地將年方四歲的兒子李傀攬在懷中,隨即凄苦地看向了襁褓中的幼子。
她多么想就這樣一頭撞死,換取別人對兒‘女’的憐惜和承諾,可她不是楊‘玉’瑤,她不敢死,她更怕死了之后,兩個兒子被人作踐了!就比如此次西逃,如果她不是楊家的‘女’兒,也許也會如同太子李亨和廣平王的那些妻妾兒‘女’一樣,被人丟在長安,無人理會死活。須知張良娣還是李隆基姨母的嫡親孫‘女’!
楊國忠想要趁‘亂’逃遁,可陳玄禮是什么人?盡管他得知馬嵬驛西北有兵馬出沒的消息,但此時此刻楊國忠是穩定軍心的關鍵,不論最后是殺是放,他都不可能放走這樣一個人物。因此,他連下數道軍令暫時穩住了人心之后,便立刻吩咐人去把楊國忠給五‘花’大綁了起來,至于崔氏和秦國夫人楊氏這兩個弱質‘女’流,他根本不擔心她們逃脫,又或者說,也許楊‘玉’瑤和楊國忠該死,可楊家其他人未必非得要死,如果不是軍心難定,他何嘗希望大開殺戒?
“大將軍,大將軍,左右羽林衛有人沖著那支不明身份的兵馬沖殺過去了!”
一聽到這話,陳玄禮只覺得腦袋轟然炸響,隨即竟是氣得直哆嗦。北‘門’禁軍從玄武‘門’事變開始嶄‘露’頭角,這么多年來一直被譽為是整個大唐‘精’銳中的‘精’銳,其中,從中宗登基到先天年間,龍武軍的前身萬騎曾經或鎮壓,或參與過數場政變,羽林軍亦是戰力不凡。然而,政變終究和真正的戰場廝殺是不完全相同的。
最重要的是,當年曾經親身參與唐隆政變的人,多數都已經和他一樣垂垂老矣淡出軍中,而眼下北‘門’四軍之中那些軍卒都是補進來的,年輕氣盛又從未經歷過真正的大陣仗,竟如此沉不住氣!
“啊——”
隨著一聲劃破夜空的慘叫,緊跟著慘呼和馬嘶不絕于耳,當此之際,陳玄禮知道此事定然難以善了——不管來的是叛軍還是友軍,在這深夜之際既然打起來了,恐怕從不熟悉夜戰,兼且又餓著肚子的己方一定會吃虧多多!于是,他只能大聲喝道:“傳令下去,不許再擅自出戰!以馬嵬驛為中心守御,等到天亮便有援軍!”
這所謂的等到天亮不過是一句空話,有援軍更是一句空話,就連獨自困守屋中的李隆基,耳聽得外間廝殺聲漸漸消失,他卻反而更加驚惶不安。當枯坐的他終于等到天邊那一絲晨曦的時候,陡然之間便聽到外頭傳來了無邊無際的歡呼。一下子,他的臉上便喜‘色’盡顯。
不是叛軍,不可能是叛軍,否則軍中何來歡呼?難不成是先頭派去朔方的信使把援兵帶回來了?31197dsuaahhh247285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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