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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十八章 西域之爭

  高仙芝見杜廣元滿臉緊張,當即吩咐牙兵把信送上來。見小小兩個銅筒上,一則是字付吾子廣元,一則是敬拜磧西節度使高帥足下,他便信手將給杜廣元的那個丟了過去,自己則是開啟了杜士儀給自己的銅筒。取出來的薄薄兩張信箋上,他只一掃,就發現杜士儀一則是感謝他對長子的提攜和信賴,二則是委婉告知如今漠北局勢有變,他將立刻回師安北牙帳城,今后恐怕沒有信能夠帶給杜廣元,三則是敬祝他征伐石國能夠旗開得勝。

  末了,杜士儀方才提到了如今大食國中,因為呼羅珊都督府的奴隸起義,舉國動亂,如果要收復曾經被呼羅珊都督府控制的蔥嶺以西諸國,這是最好的機會。

  讀到這里,高仙芝登時神采飛揚,欣然笑道:“果然知我者,皆杜氏君子也也”

早年杜黯之對他甚厚,如今杜士儀又點出了他的圖謀,到底都是杜家人  杜廣元正皺著眉頭消化父親在信上對自己講述的那些大食戰術,以及大食國內此次暴動的前因后果,聽到高仙芝這一聲贊嘆,他不禁立刻抬起了頭。此時此刻,就只見高仙芝面色激奮,紅潮盡顯,神采間洋溢著自信的光輝。高仙芝對于杜家人的好感以及尊重,由來已久,這次高仙芝正位節度使進京之后回到龜茲鎮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北庭節度使李儉連番去信,死活把杜黯之給要了回來,隨即又署其節度判官,此次出兵又賦予其兵權和支度營田大權。

  可正因為這些,杜廣元不得不對父親的犀利眼光以及未雨綢繆嘆為觀止。

  杜士儀對于時勢的判斷和自己一模一樣,高仙芝振奮之余,也很大方地讓杜廣元看了其父給自己的信。見杜廣元猶豫片刻,也把家書雙手呈遞給了自己,他接過來一掃,見其中那些關于大食國內的信息,既有自己已經知道的大食戰術,也有自己完全不了然的王國內斗,高仙芝不禁大為驚異。

  信上不但直指如今的大食,也就是服色尚白的白衣大食,倭馬亞王朝正在遭受空前的動亂,而且對于中原人不太了然的大食哈里發制度做了相應的總結,把倭馬亞王朝這一脈的王統,以及如今在呼羅珊都督府率奴隸起義的阿布o穆斯里姆背后的勢力,全都做了相應的剖析。乃至于大食靠著宗教來鼓舞軍隊士氣,靠豐厚的賞格來靠將士不畏死,甚至提到了大食對于西域諸國的宗教入侵和高壓,最后方才指出了安西大都護府最大的問題。

  那就是兵員不夠每逢出兵,安西大都護府全都需要從西域諸國征發相應的兵員,萬一這些兵員因為大食的不斷滲透而倒戈,那就是最大的危險。

  如今阿布o穆斯里姆(并波悉林)率五百人從呼羅珊都督府開始掀起的這一場暴動,乃是阿拔斯家族策動的。一旦正式結束,此人將會成為新的呼羅珊總督,則是后話了。

  因此,高仙芝重新卷起信箋,和杜廣元又互換了回來,這才沉聲說道:“你父親還真是目光長遠。當年征伐突騎施時,大唐還有拔汗那以及石國史國相助,可現在的結果是,出身契氏的拔汗那前王娶了我大唐義和公主,一直對大唐忠心耿耿。史國雖然一心向我大唐,可舉國上下兵員不到兩千而昔日忠心耿耿的石國,卻因為在大食東侵的時候,我大唐沒能及時出兵援助,王位已經不再屬于攝舍提部的伊捺吐屯,而是出自車鼻施部的車鼻施特勤。”

  杜廣元也曾經看到過安西大都護府內,石國當年的國王,也就是如今的副王伊捺吐屯懇求大唐討伐大食的奏本抄本。其言辭之卑微懇切,實在是讓人動容。可因為那時候大唐安西都護府正由田仁琬執掌,出身文人的田仁琬認為不用為了遠在數千里之外的石國而征發重兵,甚至對天子也多有勸諫。于是,在大食的攻勢之下,伊捺吐屯不得不屈膝投降,而石國王位也落入了有大食支持的車鼻施部手中。

  “如果在現在大食國中多事的時候,尚且不能重新恢復石國昔日的王統,讓心向我大唐的副王伊捺吐屯重登王位,蔥嶺以西便不再屬于大唐了萬一其再圖西進,后果更不堪預料。”

  高仙芝說到這里,口氣卻并不強硬,而是有幾分無奈。因為杜士儀給杜廣元的信上,點出了他最最拙荊見肘的一點,那就是沒兵安西和北庭是大唐除了劍南道以及嶺南五府經略使之外,最最尷尬的一個地區。因為這里聚居的漢人遠遠少于其他各族人,故而所轄兵員是最少的。而且每次打仗,往往需要遠行,那么就要留下足夠的人鎮守。就比如攻打小勃律的時候,出自安西大都護府的直轄兵馬,甚至還不到五千人,其余都是從疏勒等地征調的。

  這一次遠征石國,他也同樣需要征調疏勒于闐等各鎮兵馬,這些兵馬的忠誠性還不成問題,可如果他從葛邏祿右廂之類的屬國征調,就很可能要小心杜士儀所說的那種結果。

  “大帥,大帥?”

  杜廣元見高仙芝突然走神,不禁開口叫了一聲。下一刻,他就看到高仙芝突然手握成拳,猛地砸在了石國領土上的恒邏斯城。

  “要打石國,必先取恒邏斯。想當初,突騎施黑姓的蘇祿可汗雖說老來昏聵,自有取死之道,可他在的時候,大食東侵勢頭便有其擋在前頭,如今突騎施式微,葛邏祿右廂崛起。突騎施黃姓如今占據了碎葉,黑姓本居于恒邏斯,可因為實力衰微,就連恒邏斯也被石國所占。”說到這里,高仙芝突然轉頭看著杜廣元道,“此次出征石國,李嗣業已自請為先鋒,我本打算讓你從我中軍,今日得你父親這封信,我再問你一句,你愿副李嗣業為先鋒否?”

  “愿從李將軍攻堅”

  見杜廣元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高仙芝大感滿意:“好,你立時回去準備吧”

等到杜廣元深深行禮后轉身離去,高仙芝想起北庭那邊的人才濟濟,不禁嘆了一口氣。他把杜黯之要來,是兩人有過共事的情分,而且當初還有杜黯之贈田之舉,以其為節度判官,能夠壓服一下安西大都護府中當初曾經反對過他,而后又被他大度收服的那些文官勢力。而要說武將,他麾下看似不缺,如李嗣業等等便是勇猛非常,可總缺一個能文能武,換言之就是猶如轡頭,能夠套住人的  當高仙芝正在哀嘆,自己麾下不缺勇猛大將,也不缺事務性人才,卻唯獨少個副手的時候,北庭節度使府中,濟濟一堂的文武正在大嚼烤肉。就在昨天,最近精力越來越不夠的李儉剛剛上呈了請求告老的奏疏,舉薦段廣真代替自己為節度使,按照他的本心,朝中如今沒了李林甫,卻換成楊國忠這樣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小人當道,還不如文武聯名上書,省得朝廷派個根本不通西域局勢的人過來。總算是王翰等人擺事實講道理,將這位年紀大了犯執拗的老人勸住了,只好獨個上書。

  只不過,這會兒一說到漠北局勢,李儉就又開始發牛脾氣了,先是對死了的李林甫破口大罵,緊跟著罵楊國忠禍國殃民,再接著朝中一個個有名有號的被挨個點名,甚至當帶著幾分醉意時,李儉連李隆基都抱怨了幾句。對于出身宗室的他來說,這已經是大不敬的極限了。好在有份湊熱鬧的眾人無不是親信,事后親兵親自扶了李儉進屋去休息時,段廣真則是親自再次鄭重警告。

  “如有將李大帥醉酒之言給傳出去的,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老主帥罵過了朝中的君臣,眾人不知不覺又把話題轉到了河隴。說到安思順被召入京為兵部尚書,哥舒翰則節度兩鎮,作為王忠嗣半個弟子的段秀實不知不覺沉默了下來。至于出身山寨,沒遺傳到祖上的世家風范,反而遺傳了祖父暴躁脾氣的王芳烈,則是說話更直接了:“王大帥此前英名被污,楊國忠也有份,哥舒翰既然正好得陛下眼緣,不知道保王大帥復出嗎?他竟然心安理得接了兩鎮節度使。須不知如果不是王大帥,他怎么奪下的石堡城?”

  這話就有些誅心了。但哥舒翰固然是勇將,可在場眾人沒有一個和他有交情的,就連王翰也帶著酒意冷笑了一聲道:“哥舒翰一大把年紀了,這才終于熬出頭,怎會真的拼著全副身家不要,去保王大帥復出?王大帥復出,他這個河西隴右節度使退位讓賢嗎?沒見南霽云跟著王大帥鞍前馬后這么久,現如今又被高高供了起來,說是河西都知兵馬使,可從前在隴右的兵馬全都給別人領了可憐霽云都快四十了,少年成名,卻蹉跎多年”

  哥舒翰也許未必真的是要對南霽云明升暗降,但潛意識中,也許他對于比自己年輕,遠比自己成名更早的南霽云,確實有幾分說不出的忌憚,而且當初王忠嗣對其的信任更在他和安思順之上,如王翰這樣知道王忠嗣對南霽云有半師之分的人,都很清楚其中奧妙。

  于是,見眾人紛紛替南霽云惋惜,王翰突然丟下酒盞起身,而后開口說道:“如今杜大帥在漠北被絆住了不能脫身,我有個好主意助霽云脫困,只不過對他來說,也許只怕要心灰意冷一陣子。”

  盡管在場這么多人,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曾經和南霽云有交情,但誰都敬服那是個真男兒。彼此對視了一眼,一時竟是齊齊請王翰快說。

  見這光景,王翰頓時拿起酒壺打開蓋子,直接就這么痛飲一大口,這才帶著醉意說道:“如霽云那樣死心眼的人,要想讓他放棄扎根了十幾年的河隴,只有一條路。讓哥舒翰趕他走明日我便攛掇李大帥,修書一封前往河東,請其出兵援沙州,想必高判官會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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