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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心無所屬,情牽...

  安國女道士觀深處,竹林掩映間那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茅草堂前,一路將杜士儀引來的霍清停下腳步,這才轉身輕聲說道:“自從金仙公主故世,杜十九郎你又遠赴隴右,貴主大多數時間都住在這里,說是從前被那些金玉其外的東西給迷了眼,其實既然已經出家入道,那么自該返璞歸真。好在如今有固安公主回京陪伴,貴主有人說話,氣色精神都好了許多,一時又有不少貴女相從學道,之前常常都是熱熱鬧鬧的。”

  杜士儀知道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當年雙雙入道,曾經引得兩京貴女中一度興起了拋家入道的風潮,只不過,在過足了癮后,大多數人都回去嫁為人婦。如今陡然之間又有不少貴女前來相從學道,他不禁有些驚異:“竟是又有入道風潮?”

  霍清哂然笑道:“自然是看到太真娘子即將貴為壽王妃,異日說不定就是太子妃,皇后,不少達官顯貴之家為之怦然心動,也希望自家能有如此運氣。

  此言犀利到入木三分,霍清表現出了十足十的輕蔑不屑。杜士儀端詳著她那早已青春不再的臉,隨即頷首說道:“霍娘子,這么多年來,多謝你一直照顧著玉奴。不論她今后如何,我在此拜謝了。”

  霍清猝不及防,竟是眼睜睜看著杜士儀深深一揖,等回過神來,他卻已經轉身進了草堂。想起從前初見他時尚不過一青澀少年,如今卻節度一方,她不禁生出了人生滄海桑田變幻莫測的感覺。癡癡愣了好一會兒,她方才裹緊了大氅,轉身往院外行去。

如今安國女道士觀里頭的人越發繁雜了,凡事都得多加小心才行,即便固安公主身邊有一批身手矯健的侍女,她也不能就此松懈  從天寒地凍的室外進了溫暖如春的室內,杜士儀就只見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三個人。居中主位上的玉真公主一身道裝,三葉金冠下的額頭上隱約可見幾道細紋,此刻見到他頓時笑吟吟的,而一旁身穿紅羅衫子石榴裙的固安公主亦是貴氣凜然,一看到他便眉開眼笑迎上了前。然而,相比她們倆,青絲衫子湖綠裙的玉奴看上去亭亭玉立,見著他時,那張臉上竟是浮現出不可置信猶如做夢一般的神情,整個人呆在了那兒。

  “剛剛張耀進來報知的時候,我存心只悄悄對觀主說了一聲,瞞著太真不提。”固安公主一面說,一面斜睨了玉奴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總算你回來得及時,正好趕上她來拜別。”

  當年初見時,那還不過是一個小粉團子似的女童,可如今一晃就是十幾年過去了,從前那一幕一幕如今再回想起來,竟是恍若隔世一般。杜士儀的目光落在那張呆滯的臉上,許久方才走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弟子面前,伸出了手去。

  “雖說我之前親自叩門時,還曾經想,若是你還在這兒就好了。可如今你真的來了,我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了。傻丫頭,癡愣在那于什么,難道不認識你師傅了嗎?”

  玉奴終于恍然回神。見杜士儀雖說比從前最熟悉的那會兒黑了瘦了,可一瞬間,她仿佛回復到了當年那個因為思念父親而偷偷跑出來的幼小女童,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緊緊抓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便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失聲痛哭了起來。

  父親去世,姊姊們一個個嫁人,妹妹和她分離多年,難以如當年那般親近,堂兄弟們對她是熱絡殷勤卻并非真的親熱,就連叔父也是如此。而最讓她痛楚的是,師尊在自己面前時常露出的黯然自責表情。

  “師傅,師傅,都是我不好…”

  這哭聲讓杜士儀原本就揪緊的心更難受了。他伸出另一只手輕撫著玉奴的肩頭,低聲說道:“哪里是你不好,應該說,都是你師傅我的錯才是。事到如今,只要你真的不想答應這樁婚事,我也不是沒有辦法。玉奴,師傅當年答應過你,一定會讓你實現自己的夢想,去過屬于自己的人生。”

  盡管哭得眼睛紅腫,可聽清楚最后這句話的時候,玉奴頓時不禁竭力止住了抽噎,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

  見杜士儀滿臉認真,而他身后的固安公主和玉真公主則是理所當然的表情,她輕輕咬住了嘴唇,隨即執拗地搖了搖頭:“師傅,玉奴長這么大,并沒有遇到過一定想要嫁的人,既然如此,嫁給壽王和嫁給別人,又有什么分別?我的叔父和兄弟姊妹這些親人,都希望我成為壽王妃;師尊照顧了我這么多年,也不會讓壽王欺負了我;惠妃那時召見我時,戲稱女婿和兒媳都出自楊氏,這是姻緣天注定。既然如此,她身為婆婆也不至于挑我這個媳婦的錯處。”

  她一邊說,一邊更加用力地抓住了杜士儀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師傅沒有錯。沒有師傅,阿爺不會轉任雅州,躊躇滿志受人敬重,直到臨死之際還對周遭人說,此生在世上走一遭,了無遺憾了。沒有師傅,我不會學琵琶學樂舞,也不會拜入師尊門下,天下大家閨秀不知凡幾,又有幾人能夠有機會看遍那么多地方的風光?師傅,我從前很好,現在很好,將來一定能夠也會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玉奴的眼神中,流轉著一絲旁人摸不清看不到的東西,她輕輕垂下頭,許久方才低聲說道:“當初就有人曾經對我說過,背后算計師傅的人太多了。我本來還不明白,可婚事定下之后,惠妃曾經單獨召見過我數次,仿佛對我很滿意。那次牛仙童被杖殺后,我偶然一次聽到惠妃對人說,師傅太年輕了,跌倒一次再爬起來,本是施恩的大好機會,可牛仙童貪得無厭,不爭氣。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之前也從來沒對師尊和姑姑說過。”

  玉真公主從前壓根沒打算讓玉奴嫁入皇家,頂多只考慮過自己挑選一個家世簡單人品好的嫁過去,故而這些勾心斗角的東西,她壓根就沒去費心教過自己這個最心愛的徒兒。這樁婚事木已成舟后,固安公主倒是想過此事,可最終卻被玉真公主制止了。

  天子也好,惠妃也好,都是人精,想必都看中了玉奴那天真爛漫的性子,如若想讓她蛻變得處變不驚,那兩位都能輕易察覺到。與其如此,還不如就讓玉奴保持這樣的真性情,也許嫁過去還能輕松一些。

  所以,此刻聽到玉奴吐露出這不曾對人提過的惠妃陰私,玉真公主登時柳眉倒豎,而固安公主則是上前笑著探問道:“那個從前對你說算計你師傅的人太多的,到底是誰?”

  玉奴原本不肯說,可她既然已經露出口風,被固安公主七拐八繞可勁一哄,最終便不由自主把人名吐露了出來:“是曾經跟著師傅去隴右的鮮于仲通…

  鮮于仲通竟然見過玉奴?

杜士儀不禁小小吃了一驚。然而,玉奴只說鮮于仲通提醒過自己諸多事情,別的就再不肯說,他也只能姑且認為鮮于仲通只是生怕她被人蒙騙,于是暫且放在了一邊。至于武惠妃利用他試探了天子,而后還想利用人打壓他之后再行施恩的如意算盤,他在嗤之以鼻的同時,也再次堅定了決心。此次離京前往朔方上任前,他一定要在長安這邊布好局,東宮之事拖一天,遲早就會連帶他也拖進泥潭  杜士儀一再確定了玉奴的心意,見她就是死心要嫁,他不得不無可奈何地百般囑咐了她好些話,等送走她后,又和玉真公主固安公主商談良久,這才最終告辭。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固安公主親自送他出去時,便少不得就自己的疏漏造成此次巨大變遷而道歉。而杜士儀卻苦笑著搖了搖頭。

  “阿姊,要想事情全都在掌握之中,原本就是不可能的。我們能做的,只是讓事情盡可能往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阿姊在云州本自由自在,如今卻不得不留在兩京這小小的地方幫我,我已經很感激了。今次一別,恐怕我們再見面會很不容易,屆時就由赤畢居中聯絡,爭取離京之前把某些事情定下。”

“阿弟你就是這樣從不放棄的性子。至于我留在兩京,也沒什么不好,云州王子羽一去任,那兒就不再是我的家了。”固安公主云淡風輕地回應了杜士儀前半截話,繼而方才用凝重的語氣說道,“之前我的謀劃只成了一小半,別的卻被別人借了去興風作浪,那么這一次,就一定得把有些因素計算進去才行  “阿姊放心,我理會得。”

  兩日后,壽王的一場大婚,整個東都城上至公卿顯貴,下至黎民百姓,無不為之嘖嘖稱奇。文武百官受天子命為男方儐相的,除了一個杜士儀,還有其他好些文采馳名年紀相仿的名士,譬如李白,譬如王維。然而,沒有人的風頭能夠蓋過意氣風發的壽王李清,在那個時刻,除卻張九齡這樣竭力主張東宮不可輕易動搖的宰輔之外,大多數人都在暗地計算著太子的儲位還能坐多久。

  一個完全失卻君父歡心,又無母妻之家可供倚靠憑借的太子,對上有得寵母妃,天子偏愛的壽王李清,這簡直就是勝負顯而易見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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