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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枝繁葉茂勢已成

  盛唐璀璨文壇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文人雅士見多了,杜士儀現如今早已經淡定了。和王維一塊彈過琵琶,和李白一塊烤過肉,和賀知章一起編過書,王之渙孟浩然還給他使喚過當客座教授,王翰和崔顥曾經給他當過屬官,王昌齡和高適和他同席喝酒,等他幾十年后天命已盡的時候,說不定盛唐所有詩人早已一網打盡了,至于見到杜甫,應該只是時間問題。所以,他并沒有刻意去尋訪過這位和李白齊名的赫赫詩圣,可當人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仍不免好奇地細細打量。

  “見過杜中書。”

  杜甫那腰還沒彎下去,杜士儀就雙手將其攙扶了起來。細心的他剛剛已經發現,從杜甫此刻的衣著打扮以及舉止氣度來看,分明是家中還富足殷實,而且年輕的杜甫應該也尚未遭到什么挫折,也就是說人生才剛剛起步。所以,盡管他明日就即將啟程上路,可李白三人給他帶來了這樣一位不速之客,他就笑著說道:“既然來了,就不要在門外說話,到家里坐吧。”

  “不不不。”杜甫趕緊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聞聽杜中書明日就要啟程前往鄯州,怎好這時前來攪擾?”

  “來都來了,難不成你打個照面就回去?”李白打了個酒嗝,繼而仿佛老熟人似的拽住了杜甫的胳膊,因笑道,“那時候在酒肆邀你過來喝酒時,你可沒這么扭捏,現在人家杜中書都開口相邀了,你還躲什么?”

  杜甫出身襄陽杜氏,父親如今官至兗州司馬,可剛剛孟浩然說他和杜士儀同出自京兆杜氏,他不禁有些心虛。京兆杜氏乃是杜氏第一郡望,相形之下,他真正的郡望襄陽杜氏盡管可追溯到當陽縣侯杜預少子杜耽,可按照血緣來說,和京兆杜氏其實已經很遠了。他自從前年開始從洛陽外出游歷,就一直都以杜預之后自稱,攀附京兆杜氏,可現如今在真正出身京兆杜氏的杜士儀面前,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當被其他三個人強拉進了杜宅,他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雖是竭力想要目不斜視,可眼睛卻禁不住四處掃了掃。

  大約是晚上,杜宅之中黑漆漆的看不清太多東西,只有路上一根根石柱中的明瓦燈,顯示出了杜家的富足。等到進了二門,他就聽到迎面傳來了一個女子悅耳的聲音:“可是杜郎回來了?”

  杜甫隨著其他人一起循聲望去,就只見那邊幾個婢女提著燈籠,簇擁著一個少婦往這邊而來。雖則是燈光昏暗,可他依舊能夠看清楚,那少婦赫然是一身素服,若是獨身出來,興許還會嚇人一跳。等到人漸漸近了,他看到杜士儀上前與其笑語了幾句,這才知道那便是杜士儀的妻子,長安大賈王元寶之女。想當年杜士儀三頭及第仕途正好,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會因天子賜婚,迎娶一介商家女,就連他聽到傳言也總覺得可惜。可是,現在看到那夫妻兩人對立說話的時候,他那種惋惜的念頭就無影無蹤了。

只看儀容舉止,那真的是一對璧人  “既是這么晚有客,這位杜郎君今晚也在家中留宿一晚吧,免得不盡興。”雖然自己才剛剛回來,卻不能和丈夫團聚太久,但王容深知,杜士儀此去無論是真的能夠放外任,還是會繼續回來留任中書舍人,遲早都是還能團聚的,因而今夜雖有不速之客攪局,她也不至于露出任何勉強之色。見那面目陌生的年輕人趕緊揖禮謝過,她笑著頷首回禮后,又囑咐了幾句留下兩個侍婢,隨即就轉身走了。

  直到書齋前頭,聽到動靜的宇文審迎了出來,杜士儀方才為彼此都引見過了。等到在主位坐下,他便看著杜甫問道:“子美雖是初見,但既是和我同姓同宗,我也就不理會什么交淺言深了。明日我就要啟程前往鄯州,太白也好,浩然和少伯也好,都有意和我同游,此外還有宇文大郎,以及我的小師弟清臣。子美若是在長安無有要務,又有意游歷增廣閱歷,不妨同行如何?”

  杜甫今日在酒肆中因詩文賭斗而被李白邀約入席,聽到三人報名后立時大生敬仰,等到再聽說他們要隨杜士儀前往鄯州,他那種心底蠢蠢欲動的遠游欲望就更不用提了。須知他之前才游過山東,本打算在長安轉一圈后便南下吳越,可現如今杜士儀出口相邀,他不禁想都不想便站起身長揖答道:“承蒙中書邀約,我正恨不能一睹河隴風光,固所愿也”

  “哦哦,君禮這次帶的人會不會太多了?”這是王之渙和孟浩然咬耳朵時說的話。

  而宇文審則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暗想老師對于同宗同姓的族人還真是照應,今日第一次相見就肯提挈帶人遠行河隴。

  至于李白,他習慣性地喝了一口隨身那個小酒葫蘆中的酒,目光燦若晨星:“君禮此次河隴之行,一定會很有意思”

  同一時間,原本云集長安的選人在經過團甲奏授后,先后拿到了自己的告身,自然也就陸陸續續準備離開京城走馬上任了。多年守選,再從銓試到注擬,辛辛苦苦這幾年,就是為了這一紙薄薄的告身,要說艱辛自不足為外人道。其中官職好的也就罷了,官職不好懷不滿的,卻還是不得不垂頭喪氣前往上任。這其中,不用再辛辛苦苦奔赴任所,業已拿到了戶部度支主事告身的方漸,自是百感交集。

這么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在銓選時遇到那樣好說話的主司,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杜士儀為何簡拔了自己  盡管已經很晚了,可方漸依舊沒有半點睡意,尤其是聽說杜士儀明日就要啟程前往鄯州,他想想自己甚至都沒去道一聲謝,總有些過意不去。他可不是那些崖岸高峻的名士,名不見經傳的他對于遇到那樣一位伯樂,心里要多感激有多感激。此時此刻,他索性披衣出了賃居的房間,站在檐下仰頭看著星星,突然迸出了一個念頭。

  要么,他明日去給杜士儀送個行…可是,這會不會被人誤解為杜士儀這個主司交通選人?還是算了,別感激不成卻給人添麻煩…

  想著想著,他最終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了房間里,突然瞥見一旁的柜子上還堆著一些禮物。在數目龐大的選人之中,他所得的官職算得上極好,所以很多人都以為他有什么路子,故而竟是給他送了各種各樣的賀禮,而他只有一個仆人,根本來不及處理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想到眼下完全睡不著,他索性上前去把各式各樣的盒子都搬了下來,一個個動手拆開。

  能送得起禮的選人,家境大多富庶殷實,一連拆了三個盒子,只見有的是包裝精美的茶餅,有的是價值不菲的石硯,也有的是鎏銀的器皿,當他拆到第六個盒子,發現里頭竟然是一個看上去尋尋常常毫不起眼的算盤時,終于愣住了。他本能地拿起算盤,見下頭還遺落了一張紙箋,便將其拿了出來,可不看還好,一看之后,他險些一個拿不穩直接把算盤給摔了。

  “是杜中書…竟然是杜中書,怎么可能”

竟然是杜士儀送的他算盤難以置信的他看了一遍那張紙箋,緊跟著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等完全確認自己并不是在做夢,他方才呆呆坐了下來。他就知道,他這樣一個不起眼籍籍無名之輩,怎會讓杜士儀另眼看待,原來,原來是當年奉旨巡行天下,主管括田括戶事的宇文融,是宇文融向杜士儀舉薦過自己,而杜士儀果然在親自面見考察過之后,就立刻拔擢了他他一直以為當年盡忠職守做的那點事,宇文融根本不會放在心上,沒想到竟然會有今天  “宇文戶部…還有杜中書…知遇之恩,他日必報”

  同樣的禮物,杜士儀送出去四份。在注擬時提拔了這四個人之前,他已經讓赤畢仔仔細細打聽過了四人的秉性和經歷,因此很篤定在為他們注擬了相對不錯的官職后,再在所謂的門下省過官榜變故消停后,送上一樣對四人來說表面價值平平實際價值不同的禮物,足可加深這一次銓選的經歷。至于要再拔擢重用這些人,那就要等今后了,他眼下的權力還不夠。

  此時此刻夜已經深沉,他看著枕邊安眠的王容,突然伸手把玩著那一縷垂下來的頭發,最后又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頰。

十余年歲月,雖不曾斗轉星移,卻也已經物是人非,那些曾經照拂過他提攜過他的長輩,一個個或垂垂老矣,或撒手人寰,而他已經成長起來了,就連兒子也已經可以滿地亂走了。而與此同時,現在他的敵人也比從前的敵人更加強大  突然,一只手輕輕抓住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愕,就只見枕邊人已然睜開了眼睛。

  “大晚上總是不老實,該睡了,明日你可就要啟程趕路了”

  “好”杜士儀突然湊過去,在王容的紅唇上輕輕一啄,隨即才壞笑道,“養精蓄銳,等來日你帶著孩子們和我聚首的時候,咱們再大戰三百回合”

  “戰什么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容一時嗔怒,用被子死死把杜士儀給裹緊了,只露出個腦袋,這才臉色緋紅地翻身折向了里頭。足足好一會兒,她才再次翻身面對著杜士儀輕聲說道:“不要逞強,凡事多加小心”

  “嗯,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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