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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廢立須慎重

  這種坑爹的事竟然要問我的意見?皇帝陛下,你平日的乾綱獨斷哪兒去了?

杜士儀忍不住在心中大罵,但越發意識到,傳聞中李隆基獨寵武惠妃十幾年,甚至后宮那些新進而年輕貌美的妃妾都不能入法眼,恐怕是非但沒有夸大,而且事實尤有過之  電光火石之間,他的腦子飛速轉動了起來,隨即便長揖反問道:“陛下所問,是想讓臣為壽王講課,還是和其余諸位集賢殿學士一樣,不止壽王,其余諸位皇子諸王亦是一并聽講?”

  “只壽王一人聽講如何?諸王共同聽講又如何?”

  杜士儀直起腰來,從容不迫地答道:“臣聞聽諸皇子師長皆有定例,并非專師講授,為的就是禁絕有人因為一己之私,而對皇子灌輸種種私念。所以,倘若以臣為壽王一人之師長,臣即便此刻不會這么想,卻不能擔保今后不會對壽王灌輸臣的一些私貨。要知道,臣這些年所行的奇思妙想不少,可離經叛道的想法也不少,到時候若是教壞了皇子,臣豈非對不起陛下厚愛?而倘若不是為一人,而是為諸王講課,臣少不得約束自己,不要把某些不該講的東西拿出來。”

  李隆基被杜士儀這直截了當的回答說得為之一怔,緊跟著就饒有興致地問道:“所謂離經叛道的想法,杜卿也說來給朕聽聽?”

  “臣幼年曾經在家中所藏古卷中,找到一卷漢時所繪的世界地圖。因見中原以外,隔著重洋大洲,尚有其他更多的國土,因此一直都深為向往。奈何后來家中大火,這卷地圖給燒毀了,臣卻難以壓抑對那些異邦的好奇,向各方商人高價買來了不少或真或假的地圖,而拙荊出身富商大賈,也襄助不小。就在數月之前,臣還資助了校書郎任滿的王昌齡,以及其友高適,請他們遠去西域,遠探大食國之事。”

  杜士儀毫無滯澀地胡謅,看到御座上的當今天子不以為忤,反而沒有打斷,繼續聽著自己說,他自然就繼續信口開河道:“所以,臣到江南時,曾經到東海之濱遠眺,有心想象大海的彼方還有些什么地方。一次,臣突然見遠處大船航來,并非如平地見人一般,由小而大,而是先見桅桿,再見船帆,最后船身方才如同浮出水面似的進入視野,這時候,臣禁不住會想,古人云天圓地方,那船行為何不是先小再大,而是如此出現?會不會這世界本是圓的?”

  把這么一個近代科學中最常見的現象拿出來,他緊跟著又如同十萬個為什么似的拋出了一系列事實和現有道理不相符的論證,直到發現李隆基漸漸露出了有些頭疼的表情,而武惠妃則更是云里霧里,臉上雖然仍有因為他回絕而揮之不去的失望,但更多的茫然。眼見火候到了,他方才低聲說道:“所以,臣這么多年只有陳季珍一個真正的入室弟子,就是因為臣的為什么實在是多了些,除卻季珍那樣的一張白紙,旁人是很難吃得消的。宇文大郎能撐到幾時,也說不好。”

  李隆基細細思量著杜士儀剛剛說的那些話,越琢磨越是覺得三觀盡毀,想想自己這些兒子中有的是不省心的,他最終有些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一錘定音地說道:“好了好了,你的難處朕明白了你這個中書舍人知制誥,本來就已經夠忙了,倘若再多教授之責,未免擔子太重。惠妃,十八郎也是朕喜愛的兒子,朕一定會挑最好的學士當他的師長。”

  “那妾身就代十八郎謝過陛下了。”武惠妃乖巧地把愛稱換成了正式的稱呼,本以為李隆基會就此還宮,誰知道天子在站起身后,突然又開口說道,“朕打算去梨園看看樂工們所排的新舞,杜卿昔日精擅琵琶,音律亦是一絕,便隨同朕一塊去吧。”

  “臣謹奉詔。”

  李隆基竟然陡地起意帶著杜士儀前去梨園,其他人行禮送了君臣二人離去之際,無不面面相覷。武惠妃今日目的沒有達成,自是心頭大不高興,叫了李清和幼子陪伴后,就徑直離去了。至于其他諸王則是笑呵呵地和姜度竇鍔打著招呼,也有人好奇地圍著今日大出風頭的張興問東問西。等到漸漸眾人散去之際,頭一次應付這許多金枝玉葉的張興剛剛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他就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淡淡的聲音。

  “告訴你家杜中書,有人瞧上了他那個女弟子,讓他小心些。”

  張興從來沒見過玉奴,只聽人提起有這么一個人,這會兒大吃一驚的同時立刻扭過頭朝來聲之處望去,卻發現說話的人竟是他從未想到的一個人——那不是別人,竟然是當今太子,大唐儲君李鴻眼看著對方沒事人似的與鄂王光王相攜而去,他只覺得心里亂七八糟一塌糊涂。

  身為從前只在河東河北呆過,從未到過兩京的外鄉人,他頂多只在從前讀史書的時候知道帝王之家常有兄弟鬩墻,可眼下儲君和其他皇子諸王之間有些什么恩怨,他一無所知,而且皇太子竟然對他說出這等話,難道就不擔心他泄露出去?

  而另一邊李隆基興致極好,出了馬球場,他也不坐步輦,竟帶著杜士儀以及隨從人等安步當車地前往梨園。尤其是一進入那絲竹管弦聲陣陣的地方,他便打手勢屏退了大多數隨從,只留著高力士以及寥寥幾個宦者在身邊。

  走著走著,杜士儀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腳下的路雖然鋪著青石,但四周圍卻越來越僻靜,剛剛還仿佛就在耳邊的樂聲,也仿佛越來越遠似的,模模糊糊不太分明。他不動聲色地稍稍回頭張望了一眼,發現高力士等人竟然已經被撇下了二三十步遠,他立時醒悟到,只怕李隆基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杜卿剛剛力辭為壽王講課,而且還搬出了那樣古古怪怪的理由,朕只想問你,若今日求你為師的是太子呢?”

  “臣一樣誠惶誠恐,不敢奉詔。”杜士儀見李隆基突然一轉身問了這么一個問題,他就坦然說道,“太子也好,壽王也好,都是陛下的骨肉,臣和他們年紀相差沒那么大,不若那些集賢殿學士老成沉穩,若是真的熟稔了,興許不知道何時就會一時忘情,以平常人的心態待之,萬一有所疏失,那就大為不妙了。”

  “那朕再問你,太子雖冊為儲君多年,然則心性學問都不堪為君,而壽王年少聰穎,過目能誦,朕若欲行廢立,你又想說什么?”

  “陛下家務事,臣不敢多言。”杜士儀見李隆基微微色變,他在說出這么一句當年李鼽對高宗皇帝所言,從而一錘定音,造就了后世那位君臨天下的武后的名言之后,他又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道,“縱觀古今,史上諸多明君都曾經更易過太子。景帝易太子,因而有漢武逐匈奴定大漢強音;漢武廢太子,因而有昭帝盛年而亡;隋文帝易太子,因而有煬帝兩世而亡天下;至于其他沒那么有名的君王廢立太子的,更是比比皆是。一廢一立,有成有敗,有得有失,都在陛下一念之間。臣身為外人,多言未必切中陛下心坎,惟愿陛下慎重。”

  杜士儀舉出漢景帝、漢武帝以及隋文帝這三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廢太子作為例子,其中有的繼任者確實創下了不小的功業,也有的繼任者碌碌無為,更有的繼任者直接敗了江山,也就把自己的想法都給說清楚了。盡管這聽上去比正面直諫要委婉得多,可在打發了其他宦官遠遠去守著,自己稍微走近了一些的高力士聽來,他卻不禁暗自稱贊杜士儀這話說得巧妙。

  當今天子如今對太子的疑忌和不喜已經很重了,與其說是因為趙麗妃已死,太子早已沒有當年的圣眷,還不如說是因為已經成年的太子隨著年歲越大,越容易讓人不放心——想想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位子看似風光,可身為天子,誰不恐懼被正當風華正茂的太子奪權?而今杜士儀不說太子和壽王誰好誰不好,只是提醒天子,更易太子在將來存在風險,而且加上了慎重兩個字,足夠李隆基去好好想一想了。

平心而論,武惠妃如今雖然深得圣眷長久不衰,可后宮中的事,實在是保不準將來  “杜卿所言,比那些一味說太子無差錯之輩,果然中肯多了。”李隆基釋然地點了點頭,繼而便欣然相邀道,“罷了,朕今日被你勾起了興致,一會兒準備上場一奏羯鼓,杜卿以琵琶相和如何?”

  “陛下既然有此雅興,臣敢不奉陪?”

  在梨園陪著興致勃勃李隆基從彈琵琶到探討樂譜樂理,又得了天子允許去見了公孫大娘,足足耗費了一個多時辰,當杜士儀離開洛陽宮時,已經是申時過后的事情了。出宮門過了天津三橋,他就看到張興快步迎了上來。意識到對方竟然是在這里一直等候到現在,他就不禁嗔怪道:“出了宮先回去就是了,何必一直在這里虛耗時間?”

  “我本來也是打算回去的,可陛下和中書走后,太子…太子殿下讓我捎帶一句話給中書。”見杜士儀果然沒了剛剛那輕松表情,張興方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太子殿下說,有人盯上了中書從前教過琵琶的楊氏小娘子,請中書務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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