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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告御狀

  身為一家之主,王毛仲做事自然雷厲風行。然而,次日一大清早,當他派出去提親的人來到楊玄畦家,帶著幾分盛氣把此事一說,滿心以為對方必然會誠惶誠恐地滿口答應,卻不想楊玄畦卻是另一番為難的表情。

  “王大將軍垂青,我實在是惶恐之至,只不過,我家侄女玉奴昨日為杜補闕攜去玉真觀,傍晚捎來訊息說,蒙貴主抬愛,收錄門下學道,賜道號太真,故而這婚嫁之事,我雖為其叔父,卻實在是不能做主。”

前去提親的,乃是右威衛將軍王景耀。面對這幅說辭,原本趾高氣昂的他不禁瞠目結舌。昨日傍晚王毛仲請了他過府,言說要向楊家為子提親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如今這楊氏一門基本上沒什么高官在朝,只有小狗小貓三兩只,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和弘農楊氏那點瓜葛,但這已經要追溯到五代之上的淵源了。所以他根本沒有任何被回絕的準備,尤其還是這樣的借口  遲疑片刻,他便皺眉問道:“你那侄女據稱年初方才不過十歲,又和什么杜補闕有淵源?等等,杜補闕…莫非是杜十九郎。”

  “正是正是。”楊玄畦滿臉堆笑地點了點頭,又出言補充道,“我那侄女當初在蜀中時,曾經拜在杜補闕門下學琵琶,深得其真傳。”

  杜士儀的琵琶和王維并稱一時瑜亮,這是兩京之中早已盛傳的,可這些年王維遠貶,杜士儀出仕,兩人的琵琶也就很少為人聽聞了。王景耀又是個如假包換的大老粗,此刻簡直納悶到了極點。可他隱隱約約聽葛福順酒醉時提過,當年左羽林衛中人劫殺杜士儀,仿佛真正緣由是王毛仲的哪個兒子與其有仇,這會兒既是覺得不對,他當即也懶得在楊家多留,二話不說轉身而出。

  當他匆匆回到北衙禁軍治事所在,尋著王毛仲一說此事,他就發現王毛仲遽然色變。他本就覺得這婚事門不當戶不對,此刻便勸說道:“霍國公,這楊家如今也就只剩下個門第值得夸耀了,過幾年還不知道什么光景。既是為嫡子求親,何必理會這種不知好歹的人?更何況那楊氏女入道的不是別的道觀,而是那位貴主修道所在,甚至還賜了道號太真,總不成你親自上玉真觀…”

  有什么不成?

  王毛仲沒想到從長子建議,到自己命人提親,總共也不過兩三天的功夫,楊家竟然已經任由杜士儀把人帶到玉真觀去了。倘若說,之前他同意長子的這個主意,只不過是無可無不可,那此時此刻他就真真正正被撩撥得動了真怒。

  他王毛仲對付不了杜士儀這個如今越發根基深厚的天子近臣,難道還拿不下一個小丫頭?便是玉真公主,難不成還真的要反對一樁婚事?

  想到這里,他瞇了瞇眼睛,對王景耀今天白跑一趟表示了少許歉意,等到打發走了此人,他便立時命人去請來了元妻虢國夫人郭氏。盡管是夫妻倆,但此時此刻他流露出的煞氣之重,仍然讓郭氏生出了深深的畏懼,繼而強笑道:“王郎吹胡子瞪眼的于什么,難道是妾身做錯了什么事?”

  “你沒有做錯事,你只是養錯了兒子”生硬地敷衍了一句之后,見郭氏一下子為之色變,王毛仲便冷冷說道,“大郎給我出的好主意,現如今那楊氏女已經為玉真公主收在門下為弟子,甚至還賜了法號太真。既然是你母子倆籌謀之計,接下來該怎么辦,你自己去接手吧”

郭氏聞言登時為之一驚,可面對王毛仲那不容置疑的語氣和眼神,她不敢反對,只好唯唯答應了下來。等到出了屋子,她剛剛那張勉強還維持著鎮定的臉立刻變了。她自然聽說過杜士儀和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相交不錯,甚至連婚事都是她們幫著請司馬承禎促成的。可現如今杜士儀竟然能把楊氏女推薦給玉真公主收錄門下,難不成對方是察覺了什么?要那樣她的計策可就不好用了,畢竟被人料敵機先  “夫人,夫人?”

  婢女的叫喚一下子把郭氏的神給喚了回來。想起自己已經答應了王毛仲為此事設法,又想想若是成功,不但會手上多一個籌碼,而且還能慪得李氏吐血,她想起自己出入宮廷,兒子們甚至一度和皇太子李鴻同游,頓時又多出了幾分底氣。

  玉真公主縱使看似金枝玉葉,可到底又不曾嫁人,她又不是仗勢欺凌,而是讓玉真公主的得意弟子有個好歸宿,難不成那位貴主還會一味不給王毛仲這樣的天子寵臣面子?

  上元節假期一過,杜士儀復又開始了自己身為中書省右補闕的忙碌日子。他轉調中書省不過數月,但上至中書舍人,下至品級較低的主事,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李元對他這個屬下重視備至。不但有文書轉呈御前的時候,常常令他去送,而且每每將其帶在身邊行走政事堂。對于這種非同一般的重用提攜,其他的拾遺補闕無不是羨慕嫉妒恨,可隨之而來的額外工作量卻讓杜士儀很想嘆氣。

要知道,大唐的官員們可不講究什么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講究的是俸祿優厚,清要悠閑,他現在除了旬假,其他日子都是天不亮上朝,天快黑了回家,陪伴妻子的時間少之又少,更不要說什么交友了  正月十八這一天,他照例按照李元的吩咐前去紫宸殿送公文,才登上高高的臺階來到了大殿前,他就聽到里頭傳來了一陣陣熟悉的聲音。他面露錯愕在門前稍稍一站,隨即就只見一個人影從里頭氣咻咻地出來,經過他身側時仿佛也沒往他看上一眼。但旁人興許來不及留意,杜士儀卻看清了玉真公主那掩在衣袖下的手,對他做了一個俏皮的ok手勢。

  這還是他從前閑來無聊時教給玉真公主的,這會兒沒想到竟然能夠用上,他只覺好笑得很,但與之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玉真公主可不會是輕易在御前使小性子的人,這結結實實的一狀,看來告得恰到好處  玉真公主拂袖一去,里頭須臾就有一個人追了出來,卻是高力士。可這位在宮里說一句頂一句的右監門衛將軍,卻只是嚷嚷了一聲貴主,眼見得玉真公主頭也不回,他吩咐左右內侍去追,自己卻紋絲不動,而且還側頭瞟了杜士儀一眼。盡管兩人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可面對此次一計接著一計的局面,他仍然分外滿意,笑吟吟地迎上前道:“杜補闕這是來送中書省的公文?說起來,大家眼下心緒不佳…”

  李隆基的心緒為什么不佳,杜士儀作為始作俑者,又怎會不知道?他故作訝異地詢問緣由,見外頭其他內侍無不豎起耳朵想聽個究竟,高力士卻三緘其口,只是笑著抬手請他入內。果然,等他到了李隆基面前一行禮,立時便聽到了一個惱怒的聲音。

  “杜君禮,那楊氏女是怎么回事?”

  如果可以,杜士儀不希望玉奴進入那些達官顯貴的視線,可事與愿違,自從他收了其為弟子學習琵琶,此次又將其接回來參加自己的婚禮,就注定了情勢要向另一個方面發展。于是,他愕然抬頭之后,便連忙裝作有些不解的樣子反問道:“陛下所言楊氏女,是指臣的那個女弟子?”

  “不是她還有誰剛剛元元還氣勢洶洶地跑來和朕理論,道是她難得收了一個精通琵琶而又蕙質蘭心的弟子,結果王毛仲之妻便跑到玉真觀求親,而且言語之間頗有威凌之意”李隆基是一時被玉真公主慪得有些惱火,故而竟是沒有察覺到自己隱隱之中并沒有為王毛仲辯解,“事情是因你而起,你難道還不給朕一個解釋?”

  “陛下,臣這實在是冤枉得很。”杜士儀見高力士上前,便順手把手中那一堆白麻紙的文書全都轉交了過去,這才拱了拱手道,“陛下,二位貴主一直都聽說過臣在蜀中時收下了一個女弟子教授琵琶,又聞聽她人在長安,早就見過她兩次。因為臣妻王氏乃是陛下賜婚,如今金仙觀主身邊失了一得力臂助,常常覺得膝下寂寞,而玉真觀主亦是想有一知心人承歡膝下,順帶也能夠常常帶去陪伴金仙觀主。再加上臣那女弟子甚是聰穎,這才動了收徒之念。”

  盡管這是和當初王容入道避權貴求親同樣的辦法,但這一次杜士儀故技重施,卻不止是為了給玉奴暫解一時麻煩,而是為了另外給王毛仲上眼藥。說完這番話的他,見李隆基面露斟酌之色,他便再次長揖行禮。

“陛下因此事質問于  臣,臣卻不得不諫陛下。王大將軍本陛下藩邸舊人,而后又牧馬有功,可陛下寵眷恩惠,亦是足可酬其功勞如今王大將軍和左領軍葛大將軍互為婚姻,雙雙典禁兵,此本就不合適如今其妻又因婚事強求玉真公主,更足可見其剛愎自傲。”

  高力士目光倏然一閃,隨即又若無其事地低下了頭在天子案頭將那些公文擺放了整齊,眼角余光卻瞥見,李隆基那神情分明是陰霾重重。即便如此,下一刻,他便只聽天子惱火地喝道:“杜君禮,你可知道你在指摘何人?”

貌似震怒,卻依舊只叫他的表字,而不是他的名字,足可見他的話李隆基是聽進去了  杜士儀當下拱手低頭道:“臣自然知道。臣猶記當年京兆府試前夕為左羽林衛衛士劫殺,由此可見北門禁軍之中,所謂軍紀軍令皆取決于上官,而非忠于陛下。臣并不敢因私廢公,妄奏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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