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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別有風情

  從益州到雅州,出成都,過廣都,然后由蜀州新津,到邛州辦完了茶引司諸事,再往西南而行,就進入了青山環繞的雅州地界。過了名山,行走于崇山峻嶺之間,便只見一座關卡佇立山中,把守著進雅安的這條必經之路,這就是號稱西蜀第一關的雞棟關了。

  這一路行來,和此前進蜀時所走的山路相比,杜士儀更體會到了艱險,而原本對于要到雅州去探望阿爺興奮不已的玉奴,也因為路上的辛苦而變得有些精神懨懨的。所幸楊蛞讓楊釗一路跟著,后者極會逗弄照顧小孩子,再加上玉奴想著能夠父女重逢,咬著牙硬挺了下來。然而,在雞棟關驛館之中投宿的時候,小丫頭仍舊有些微微發燒,這也讓杜士儀頗為擔心。

  可是,他本想把玉奴安置在此,等病好了再接她到雅州,可沒想到這意思對楊釗一說,對方就大搖其頭:“明公有所不知,玉奴人雖小,主意卻大,在家時也往往拗得她兩個阿姊無可奈何。更何況這次跟著出來,她是硬磨得她大姊答應的,她那三姊因為沒能跟著,還氣得好幾天都在耍小性子。她之前頭疼發燒的時候,有些迷迷糊糊的時候還對我說,不能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還說是明公教她的。”

  見杜士儀搖頭嘆氣,楊釗便又小心翼翼地說道:“而且她睡下之前已經退了熱,明公不若等明日一早,看看她是否好轉再做決定?我身負照拂之責,若是她真的堅持不住,卻也不會聽她胡來硬是跟從。”

  “那好吧”

  話雖如此說,杜士儀心里卻已經決定明天說什么都要把小丫頭留在雞棟關。他心里清楚,在這種海拔漸高的地方,說是頭疼腦熱,但若不加留心,那小病就會變成大病,玉奴才七歲,他不能因為心疼她思念父親,掛念自己,就鑄成大錯。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楊釗拉著鮮于仲通連夜拜訪了雞棟關一個呆了三十年的老卒,給他這一行人都配了一劑藥,道是一路前行能夠不懼這山高路陡氣候多變,而玉奴一覺醒來,卻也是精神奕奕,死活磨著不肯留下。

  就連身為劍州本地人,曾經進過雅州的武志明,在仔仔細細看過那一劑藥方之后,也立時連連點頭道:“這比咱們之前預備的藥方要管用,進了雅州,羌蠻混雜,時有騷亂為其一,而水土不服卻為其二。過了雞棟關,到雅州就只剩下不到七十里的路,雖則山路不好走,可也就是一天。雅州再不濟,也比雞棟關來得強,醫館藥店應有盡有。”

  沖著這一句話,杜士儀也就不再和小丫頭繼續磨牙了。他素來是文武并行,打熬的好筋骨,裴寧亦是騎射出色,所選隨從無一不是精壯,但從成都到雅州這段山路走下來,卻也無一不是面露疲態。當一行人抵達雅州城下查驗過所時,立時便有早些天就在此等候的雅州都督府屬吏迎了上前,行過禮后恭恭敬敬地把杜士儀等人迎進了城。

  和繁華富庶直追兩京的蜀郡成都不同,雅州地處西南邊陲,上百里之外的和川鎮以及靈關鎮外,便有諸羌,諸僚,林林總總的各部隸屬于各大羈縻州,時設時廢,再加上緊挨著吐蕃,可以說,這里是除了姚州之外,整個巴蜀情況最復雜的地方之一。所以,到這里來擔任地方官,素來少有人愿意,這也以至于那位在任上常常一病就是幾個月的雅州都督盧奇,竟是神奇地穩穩當當做了三年的都督。

  而當了這么多年都督的盧奇在從兒子口中得知那兩位茶引司的正使和副使已經抵達了時,面上便流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他是范陽盧氏子弟,正兒八經的嫡支,當年也曾經在朝一度官居秘書監,可卻因為曾經為已故睿宗皇帝親信,當今天子對他很不感冒,他輾轉多地為刺史,為都督,一個地方比一個地方偏僻,卻再也沒有回過朝。他早就不期望仕途還能有什么轉機了,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在身邊侍疾多年的兒子。

  “四郎,你去,代我見過那位杜侍御和裴御史,說我雖身虛體弱,可既然二位貴使臨門,還是想過去拜會,請問他們何時才能抽出空來。”

  “可阿爺,你的身體…”

  “去雖則楊司馬如今代我行都督之職,但我不能真的尸位素餐什么都不管我這一病也已經有些年頭了,一時半會死不了”

  父親既然這么說,盧聰張了張嘴,本打算說杜士儀和裴寧官職都遠低于父親,最終還是不敢違逆,怏怏答應了。

  然而,等他來到了雅州都督府前院大堂,這才知道司馬楊玄琰并未在這等往日公事往來的地方見杜士儀和裴寧一行人,竟是在自己在后頭官廨的私宅另行款待。年方二十的他固然沒有出仕,可身為世家子弟,卻也不是笨人,此刻隱隱覺察到楊玄琰恐怕與這二位來使有些關聯,連忙使人通報往見。等到里頭來人請了他進去時,他沿著那條不知道多少年前修過的青石主路入內,卻已經聽到了里頭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阿爺,你看看玉奴這些首飾好不好看?”

記得楊玄琰除卻幾個婢女之外,并未帶家眷來,這聽著仿佛極小的女童聲音,真的是楊玄琰的女兒?那她是怎么來的,難不成還是那兩位正副使從成都帶來的?倘若如此楊玄琰和他們的關系恐怕是非同一般地親近了  心里如此疑惑,等到門前一名從者打起簾子,側身讓了他進去之后,盧聰很快就看清了屋子里的情景。卻只見楊玄琰這個主人居中,一左一右分別是兩位年輕人。左下首的年輕人約摸二十出頭,豐神俊朗,嘴角含笑,顯得溫文可親;右下首的年輕人則要年長一些,仿佛三十歲許,臉上猶如一塊凍了千年的冰山,只瞧一眼就足以使人打一個寒噤。

  他倒是聽說過茶引使杜士儀三頭及第的風光往事,大略知道人的年紀,此刻也不虞認錯,連忙上前恭敬地拱手見過,目光繼而就落在了那女童身上,這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那女童雖是一身典型世家小娘子的衣裳,但卻戴著生羌常常佩戴的那些銀飾,尤其是頸項上五彩輝耀的項鏈格外引人矚目。而她那燦爛明媚的笑臉,猶如量身定做似的頭飾頭冠,更是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師傅,你說這些首飾好不好看?”剛剛得到了父親一句簡短的贊美,玉奴仍不肯罷休,卻又到杜士儀面前轉了個圈兒,見杜士儀笑吟吟地直接吟了兩句詩來,她頓時高興得雙頰發紅,險些忘了杜士儀的吩咐嚷嚷出一聲待會要給師娘去看。好在關鍵時刻她總算還醒悟了過來,遂歡歡喜喜地依著父親的吩咐回房去休息,卻壓根不肯摘下那重達數斤的銀飾。

  “杜侍御,玉奴一個小孩子,那些東西太貴重了…”

  不等楊玄琰把話說完,杜士儀便笑道:“只是進城之后遇到的一個羌女急于換錢,所以我才令人買下來,她喜歡就讓她多戴幾日,楊司馬不用那么掛心。再說就是真送給她,玉奴和我師徒之誼,也沒什么說不過去的。”

  “也是,也是。”楊玄琰本想著那數斤銀飾所值不菲,此刻杜士儀這一解說,他總算是放心了。而盧聰既然來了,他連忙話鋒一轉道,“盧四郎,你剛剛說盧都督要來拜訪杜侍御和裴御史,會不會太勉強了?畢竟盧都督這幾日聞聽有些風熱發汗…”

  “阿爺并無大礙。”楊玄琰是上任也已經有半年了,并不是那等強勢攬權的人,更何況盧聰不敢忘了父親的吩咐,連忙恭敬地再次行禮說道,“阿爺雖身體欠佳,但還不至于不能見人,若杜侍御和裴御史有空,我這就去請了阿爺來。”

  “不用了,盧都督既然是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出來見風,一會兒我就和裴御史過去探望,還請盧郎君回去對令尊說一聲。”

  聽到這話,盧聰猶豫片刻,終究是擔心父親硬撐,點頭答應了下來。而他少坐片刻告退去了,杜士儀方才向楊玄琰問了盧奇的情形。得知這位盧都督頗好相處,他和裴寧對視了一眼,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起了雅州種茶的情形。

  相比富庶安穩的益州成都,雅州因為生羌僚蠻雜處,最初涌入的客戶浮戶并不多,也只不過是耕種自飽,但近幾年來茶葉銷量年年增長,種茶的茶農已經由最初的數十人一下子增長到數百人,各處茶園在楊玄琰上任后初步清點下來,竟已經有七八千畝。

未到雅州之前,楊玄琰怎么都想不到,這么多茶園,每年便是上百萬斤鮮茶,而以制成品的茶餅計算,也能達到將近十萬斤,而和如今盛世年節賣不出價錢的粟米不同,一斤茶至少價值半匹帛,也就意味著這十萬斤茶就是五萬匹帛若按茶引百斤十匹帛計算,如果茶引司能夠經營得當,單單雅州一地的茶引,這便是整整一萬匹帛  想著此次的經歷,楊玄琰便輕嘆一聲道:“只是據我所知,私下和茶戶交易的茶商仍是有,畢竟茶引司新建,一時半會卻也查禁不了。而且,那些外族人卻也會種茶,有不少小茶商悄悄去熟羌熟僚買茶運出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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