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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袖手觀狗吠

  content();政事堂本在門下省,中宗時移到了中書省,因而近些年來,中書令之位更重于侍中,便是由此而來。政事堂中設吏、樞機、兵、戶、刑禮五房,盡管供事其中的多半是流外的吏員,但手掌機要,地位卻是非比尋常,較之尚書省六部的令史卻還要更勝一籌。如今政事堂中總共兩位宰相,源乾曜大多數時候都在門下省,議事方才過來,張嘉貞一人坐鎮發號施令,對于此前在外官任上耽擱多年的他來說,可以說是風光無限。即便在京兆府試一事上頭稍稍墜了些聲勢,可終究并沒有動根本。

  此時此刻,他便是召了自己一手提拔下來的四大于將,沉默良久方才輕聲說道:“姚崇死了。”

  盡管此前姚崇突發重疾的事已經稟告了天子,朝中重臣多半已經知情,然而當這位一代名相的死訊真正從東都洛陽傳來,無論苗延嗣還是員嘉靜等人,全都覺得震驚非常。畢竟,姚崇去東都是為了天子明年巡幸,不想卻最終撒手人寰,這生死還真的是智者難料。足足好一陣子,卻是苗延嗣先開口問道:“這么說,并州張使君重新入朝拜相,應是再無阻礙?”

  每當聽到并州張使君這個名字,張嘉貞總覺得仿佛在說從前的自己,此刻更是心情煩躁。然而,此刻他不能在下屬面前亂了方寸,當即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道:“圣人幾次提到過張說建下大功,需得酬功嘉獎,再加上他與圣人又有當年藩邸舊情,拜相應是無疑。只張說此人…”

  張嘉貞想說張說性情剛愎不能容人,可話到嘴邊想到這是政事堂不是自己的私宅,他總算是收斂了一些。深深吸了一口氣后,他便淡淡地說道:“只看他回京之后官拜何職了。幸好王竣自己太過自負,郭知運給他使了那樣一個大絆子,否則此番就不是張說一人,而是連同王竣一道好了,先不提這些,近來宇文融檢括逃戶,幾度入紫宸殿面圣,圣人對他嘉賞有加。我真是看走眼了,那樣一個年歲不小卻在仕途蹉跎多年的家伙,竟然在財計上有那樣的本事,源乾曜固然年紀大了,眼光卻如此犀利”

  “源翁只是為京兆尹任上方才碰到了這等人才而已,倘若相國有源翁那樣的機會,必然也能舉薦賢才。”苗延嗣知道張嘉貞不是真的贊源乾曜,而是懊惱這樣的大事讓源乾曜占先,不動聲色勸解了一句,這才從懷中取出一份奏疏雙手呈送了上去,“說起來,今天得了一篇奇文,故而想讓相國瞧瞧。”

  “哦?”張嘉貞接過之后展開一看,頓時愣住了。他面色微妙地遞給呂太一,而這位中書舍人看過之后同樣面色微變,等崔訓員嘉靜四人遞過一圈后又回到了苗延嗣手中,張嘉貞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這藍田縣主難道真以為身為宗室便能讓圣人什么都聽她的?就算固安公主并非辛景初嫡女,那她身為嫡母,當初便和辛景初一樣有冒婚之罪,豈是失察兩個字能夠蒙混過去的?還想讓自己的女兒冊封公主嫁給奚王李魯蘇,她這簡直是癡心妄想”

  “不過一無知婦人。”呂太一哂然一笑,對苗延嗣呈遞這種亂七八糟的奏疏給張嘉貞很有些不以為然,“既已冊封,便是木已成舟。再說固安公主去歲安撫奚族有功,陛下也嘉賞有加,倘若如今此事傳揚開來,那于陛下亦是圣德有損,更何況番邦必以為笑柄。”

  “話不是這么說,須知陛下賞賜固安公主,是因為她在奏疏上如此陳情,而奉旨觀風北地的杜士儀也這般上奏。”一提到這個名字,苗延嗣心中便不知不覺壓著一團火。然而,讓他始料不及的是,他已經這樣把話說到了點子上,張嘉貞卻是眉頭一皺,繼而竟躊躇了起來。覺察到張嘉貞是因為前時碰到那樣一個大釘子,未必再愿意因為杜士儀這么個小字輩再生枝節,咬了咬牙的他正想再添兩句要緊話,卻只聽門前一個令史輕輕咳嗽了一聲。

  “相國,宮中傳訊,令中書擬旨,賞賜玉真金仙二位公主絹二百匹。”

  這賞賜諸王貴主的事是常有的,然而如今并非時令節rì,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喜慶,突然有這樣的旨令,張嘉貞登時大為奇怪,當即出聲讓人進來。然而,等到那令史進得門來恭恭敬敬解說,之前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進宮時在chūn明大街上險些為藍田縣主家瘋馬所傷,他想起剛剛所議之事,面色頓時變得異常古怪。他沒有在那令史面前流露什么,打發了人出去之后,便沉聲說道:“藍田縣主闖了這樣的禍,她所言之事圣人斷然不會理會。這事情不用去管了,宗室之事自有宗正寺,我這個宰相何必越俎代庖圣人明年又要巡幸洛陽,還是先把此事預備好更為要緊。”

  等到眾人散去之際,張嘉貞方才留下苗延嗣道:“杜十九郎固然年少得志,然則萬年尉雖高,終究不比近臣,你不用過多惦記他,以免源乾曜借他生事”

  苗延嗣想到前時源乾曜借題發揮,頓時心中大凜。果然,張嘉貞又輕聲加了一句:“姜皎家的老四,當年就在萬年縣試時為杜十九郎遞過話。源乾曜能夠為相,姜皎的舉薦之功可是非同小可總之,如今張說即將回朝,不要節外生枝。”

  張嘉貞決定袖手不管藍田縣主的事,苗延嗣雖然得了藍田縣主請托,私心也想借此牽構杜士儀,但也不得不就此罷手。于是,當藍田縣主得知從者闖禍的事,匆匆從城外別院趕回了勝業坊的辛宅,已經是事發兩三個時辰之后的事情了。見丈夫辛景初唯唯諾諾在門前迎接,她恨不得用鞭子狠狠給這沒用的家伙一頓,忍了又忍方才緊握了拳頭,隨即便惱火地喝問道:“那個該死的家伙呢?”

  “縣主饒命,小人萬死”

  那看到出了事便慌忙先逃了回來,想懇求主人出面為自己求情的管事齊三聽到這聲厲喝,慌忙連滾帶爬地上前來砰砰砰叩頭不止。見此情景,藍田縣主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腳把人踹翻了,卻還不解氣地在其身上狠狠踩了兩下,這才氣急敗壞地說道:“把他捆了,送去輔興坊玉真觀…”

  話還沒說完,辛景初就小心翼翼地說道:“夫人…之前已經備過兩份厚禮送去了玉真觀和金仙觀,但…被二位貴主給送還回來了。”

哪里是送還,分明是被人扔回來了  一旁的下人們固然心中腹誹,藍田縣主亦是為之柳眉倒豎:“豈有此理這樣大的事,你竟然讓人備禮去送?你摸摸你自己的臉,看看自己是什么貨色,便是親自去也未必能讓二位貴主消氣,更何況派人我怎么會嫁給你這么一個沒用的東西真是氣死我了,來人,替我更衣,我親自去見二位貴主賠罪”

  見藍田縣主撂下自己便頭也不回氣咻咻地往里走,辛景初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恨意,拳頭捏緊了放松,放松了再捏緊,這才強忍沒有發作。他不過是一個從六品的長史,這還是之前女兒冊封公主時方才從太常寺主簿升任的,之后再未有寸進。他沒有底氣也沒有能力和妻子打擂臺,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怒氣發泄在別的東西上頭。一想到藍田縣主之前在城外別院和別的男人廝混,他忍不住又狠狠咬緊了牙。

  “都是你的人惹出來的事,與我何于元娘已經是公主,你還以為是往rì隨你拿捏的庶女?”

  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念叨了這一聲之后,辛景初突然轉身徑直出門。直到上馬之后幾個心腹隨從簇擁了上來,他方才冷冷說道:“去南城阿滿處,今夜不回家了她惹出來的事,讓她自己收場”

  當藍田縣主換了一身華貴衣衫出來,預備叫上辛景初一塊去輔興坊向玉真金仙二公主賠罪,卻得知丈夫撂下自己出門的消息,一時氣得七竅生煙。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單身上門。等到了輔興坊那兩座相對的道觀前,她躊躇片刻便決定按照長幼先往金仙觀去,結果令從者叩門之后,內中出來的一個女冠聽到她的話,立時微微躬身道:“我家貴主因那匹瘋馬受了驚,正在觀中靜養,不見外客,縣主請回吧。”

  這的言語噎得藍田縣主面色赤紅,卻不得不親自上前含屈忍辱求懇了幾句。見著實無法通融,她方才改去了玉真觀,結果同樣又吃了閉門羹。又羞又氣的她要來馬鞭子,對著那闖禍的齊三兜頭兜臉一陣亂抽,直打得人求饒連連臉上盡是血痕身上衣衫破碎,她方才住手,卻是惱怒地一跺腳道:“走,先回去,明rì再來向二位貴主賠罪”

  得知藍田縣主就這么回去了,玉真公主頓時嗤笑一聲,又看著剛剛被自己請來,仔仔細細問了固安公主諸事的杜士儀說:“看看,真是好氣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得罪了她,不是她得罪了我們沒想到,這樣草包的母親,竟然會生出固安公主那樣的女兒,真是奇聞。幸好我聽說你見過她女兒,請了你來,否則還真是不信”

  這時候,杜士儀方才字斟句酌地說:“言及此事,我倒想稟告貴主。這些天外頭突然四處傳言,說是…固安公主乃是庶出,并非藍田縣主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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